《《宫墙柳·深宫锁清秋》》野麦芒

55、第五十五章 往昔如刃与情坚金石

　　墨渊那句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在慕容清羽心中久久回荡，难以平息。与父亲在北疆雪原喝过酒……这简单的话语背后，隐藏着怎样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这个墨渊，与慕容家，究竟是恩是怨？他出手相助，是念及旧情，还是另有所图？

　　无数的疑问如同藤蔓，缠绕着慕容清羽的心。他靠在苏晚晴并不宽阔却异常坚定的肩头，目光沉沉地落在那个重新归于沉寂、如同与阴影融为一体的灰色身影上，琉璃色的眼眸中，是与他虚弱身体截然不符的锐利与审视。

　　洞内一片死寂，只有夜明珠冰冷的光晕无声流淌，将三人的身影勾勒得有些模糊。

　　苏晚晴能清晰地感受到慕容清羽身体的紧绷和那无声散发的探究与警惕。她没有说话，只是更紧地回握住他的手，用自己掌心的温度，传递着无言的安慰与支持。无论这个墨渊是友是敌，无论前路还有多少未知的风险，她都会站在他身边。

　　良久，慕容清羽似乎耗尽了刚刚积聚起的一点力气，缓缓闭上了眼睛，浓密的长睫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呼吸也变得更加沉重均匀了些。药效和极度的虚弱，再次将他拖入了昏睡之中。

　　苏晚晴小心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他能靠得更舒服些，然后轻轻替他掖好盖在身上的、墨渊不知从何处找来的、一张陈旧却干净的兽皮。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在进行一项神圣的仪式。

　　一直闭目仿佛入定的墨渊，不知何时再次睁开了眼睛。他的目光掠过苏晚晴那写满了疲惫与担忧，却依旧不失温柔与坚韧的侧脸，最后，落在了慕容清羽那张与记忆中故人有着五六分相似的苍白面容上。

　　他看了很久，久到苏晚晴都以为他又会像之前那样，沉默地移开视线。

　　然而，这一次，他却缓缓开了口，声音依旧是那般沙哑低沉，带着岁月磨砺后的粗粝感，在这寂静的洞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苍凉。

　　“那一年……北疆的雪，下得很大。”他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但那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浸入骨髓的寒意，“呵楞河都冻透了，能跑马。”

　　苏晚晴心中一动，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凝神倾听。她知道，墨渊要说的，定然是与慕容清羽父亲相关的事情。

　　墨渊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岩壁，看到了许多年前那片被冰雪覆盖的苍茫原野。

　　“慕容铮……他带着一队亲兵，巡边至此。我们……在一個被风雪围困的废弃烽燧里，遇上了。”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当时的细节，“他给了我一块干粮，一皮囊烈酒。我们……就在那快被风雪埋掉的烽燧里，围着一点将熄未熄的篝火，喝光了那囊酒。”

　　他的描述极其简洁，没有任何修饰，却勾勒出了一幅极其生动而孤寂的画面——两个身份不明的男人，在绝境的暴风雪中偶然相遇，分享着仅有的食物和酒，抵御着共同的严寒与危险。

　　“他说……他有个儿子，年纪尚小，却已显露出不凡的资质，只是性子……有些过于执拗刚烈，像他。”墨渊的声音里，似乎染上了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怀念？“他说，希望那孩子，将来能懂得……刚极易折的道理，能明白，有些时候，活下去，比轰轰烈烈地死，更难，也……更重要。”

　　慕容清羽在昏睡中，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仿佛听到了这关乎他父亲的话语。

　　苏晚晴的心，也跟着揪紧了。她仿佛能看到那个威严的靖北侯，在遥远的北疆风雪中，对着一个陌生的、或许亦敌亦友的人，流露出对儿子深沉的担忧与期盼。

　　“后来呢？”她忍不住轻声问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墨渊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那丝极淡的怀念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平静：“后来？酒喝完了，风雪稍歇，便各自……上路了。他是回他的靖北侯府，我……继续我的路。”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慕容清羽脸上，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感慨，或许……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失望？

　　“看来……他终究是没能明白他父亲的苦心。”墨渊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说不清是嘲讽还是叹息的意味，“慕容家的血，还是那般……灼热，也那般……容易招致毁灭。”

　　这句话，像是一把冰冷的匕首，猝不及防地刺入了苏晚晴的心脏！她猛地抬起头，看向墨渊，眼中充满了不敢置信和一丝愤怒。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用这种语气，来评价慕容清羽和他家族的血泪？！

　　“他不是不明白！”苏晚晴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拔高，带着维护心上人的急切与坚定，“他只是……无法选择！是萧煜宸！是那个暴君构陷忠良，赶尽杀绝！他背负着血海深仇，你让他如何‘懂得’苟活？！若他真是贪生怕死、明哲保身之辈，他又岂会值得……值得他父亲当年的期许，又岂会值得我……我拼死相随！”

　　她一口气说完，胸口因为激动而微微起伏，肩胛处的伤口又传来一阵刺痛，但她毫不在意，只是倔强地、毫不退缩地迎着墨渊那隐藏在面具后的、看不出情绪的目光。

　　墨渊静静地听着她的反驳，没有动怒，也没有解释。良久，他才几不可闻地低哼了一声，那声音轻得几乎像是错觉。

　　“情坚若此，倒也是他的造化。”他淡淡地说了一句，便再次闭上了眼睛，恢复了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沉默姿态，仿佛刚才那番牵扯出往昔尘影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洞内，再次只剩下夜明珠冰冷的光，和彼此交织的、沉重的呼吸声。

　　苏晚晴看着重新归于沉寂的墨渊，又低头看了看怀中昏睡的慕容清羽，心中五味杂陈。墨渊的话，像是一根刺，扎在了她的心上。她心疼慕容清羽所承受的一切，更无法接受任何人，哪怕是以一种看似客观冷静的态度，去质疑他所选择的道路。

　　她轻轻抚平慕容清羽微蹙的眉心，将脸颊贴在他冰凉的发丝上，在心中无声却坚定地立誓：无论世人如何评说，无论前路如何艰险，她都会信他，陪他，永不背弃。

　　往昔如刃，割裂了岁月，也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但此刻，在这绝崖秘洞之中，两颗紧紧相依的心，却比金石更加坚不可摧。

　　然而，洞外那未知的危机，以及墨渊身上那愈发扑朔迷离的迷雾，都预示着，这份短暂的安宁，或许很快又将被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