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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四十二章 夤夜潜行与北疆之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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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如同巨大的墨色绒布,缓缓笼罩了京城。悦来客栈那间隐秘的客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几张凝重而决绝的面孔。
慕容清羽强撑着坐起身,尽管脸色依旧苍白,唇色浅淡,但那双琉璃色的眸子却锐利如昔,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之光。赵青已将必要的行装再次精简打点好,除了必备的伤药、清水和易于储存的干粮,其余一概舍弃,力求轻装简从。
“主子,马车已备在后巷最隐蔽处,车夫是跟了属下多年的老人,绝对可靠。”赵青低声禀报,语气急促,“根据我们最后得到的情报,东厂的人似乎已经排查到相邻的街区,最迟明早,必定会查到我们这里。”
时间,刻不容缓。
苏晚晴的脚踝依旧疼痛,但她已用布条紧紧缠绕固定,勉强可以支撑行走。她换上了一套赵青不知从何处寻来的、粗布材质的普通民妇衣衫,头发也用最寻常的木簪挽起,脸上略作修饰,掩去了几分过于出众的容颜。她走到慕容清羽身边,伸手搀住他的一只手臂,动作自然而坚定。
慕容清羽看了她一眼,没有拒绝她的搀扶,只是借着她的力道站起身时,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重伤未愈,强行行动,对他而言无疑是巨大的负担。但他只是抿紧了薄唇,将几乎脱口而出的闷哼咽了回去。
“走。”他吐出一个字,声音低沉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道。
赵青率先推开房门,警惕地观察了一下外面寂静的走廊,随即打了个手势。三人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穿过客栈内部复杂的通道,从一处极其隐蔽的后门溜了出去。
后巷狭窄而黑暗,堆放着杂物,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一辆毫不起眼的、半旧不新的青篷马车静静停在那里,车辕上坐着一个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的车夫。
赵青迅速拉开车门,协助慕容清羽和苏晚晴上车。车厢内空间狭小,铺着简陋的毡毯。慕容清羽几乎是半靠着车厢壁坐下,呼吸因为方才短暂的行走而略显急促,伤口处传来的痛楚让他眉头微蹙。
苏晚晴立刻在他身边坐下,让他将大部分重量倚靠在自己身上,又取出水囊,递到他唇边。慕容清羽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小口,冰凉的水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舒缓。
赵青最后检查了一遍周围,确认无人跟踪后,也敏捷地跃上车辕,坐在车夫身旁,低声道:“老刘,按计划,出南门,走小路。”
被称作老刘的车夫没有回头,只是轻轻一抖缰绳,压低了声音:“坐稳了。”
马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凹凸不平的石板路,发出单调而轻微的声响,融入了京城夜晚固有的背景噪音之中。
车厢内一片沉寂,只有彼此压抑的呼吸声和车轴转动的声音。苏晚晴能清晰地感受到慕容清羽靠在她肩头的重量,以及他身体传来的、因强忍痛楚而微微的颤抖。她伸出手,轻轻覆盖在他冰凉的手背上,无声地传递着力量。
慕容清羽反手握住她的手指,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依赖和确认。
马车在寂静的街道上穿行,巧妙地避开主干道和巡逻的官兵,专挑那些灯光昏暗、人迹罕至的小巷。每一次转弯,每一次遇到前方有动静,车内的三人心都会提到嗓子眼。苏晚晴甚至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幸运的是,一路有惊无险。或许是萧煜宸将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城内细致的排查上,对出城方向的盘查反而显得有些程式化。
接近南城门时,远远便能看见城门处灯火通明,守卫明显比平日增加了数倍,对进出的人员和车辆盘查得极为严格。
赵青的心提了起来,他回头,隔着车帘对车内低声道:“主子,姑娘,到城门了,盘查很严。”
慕容清羽闭目凝神,似乎在积蓄力量,闻言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苏晚晴则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马车随着稀疏的车流,缓缓驶向城门。守卫上前拦下,厉声问道:“什么人?这么晚出城做什么?”
老刘操着一口地道的京片子,陪着笑脸道:“军爷,小的是南郊李家庄的,送家里婆娘回娘家探亲,她老娘病得厉害,耽搁不得啊。”他边说,边悄悄塞过去一小块碎银。
那守卫掂了掂银子,脸色稍缓,但还是例行公事地掀开车帘一角,朝里面望去。
昏暗的光线下,只见一个面色蜡黄、带着病容的“男子”(慕容清羽)靠在一个低眉顺眼的“民妇”(苏晚晴)肩上,似乎睡着了,气息微弱。车内陈设简单,并无异样。
“病的?”守卫皱了皱眉。
“是是是,感染了风寒,咳得厉害,这不是想着送回娘家,那边空气好些,方便养病嘛。”老刘连忙解释。
守卫又打量了几眼,没看出什么破绽,加上收了银子,便挥了挥手:“走吧走吧,快点儿!”
“多谢军爷!多谢军爷!”老刘连声道谢,一抖缰绳,马车缓缓驶出了高大的城门洞。
当马车彻底离开城门,驶入城外官道的那一刻,车厢内的三人,几乎同时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仿佛一直压在胸口的那块巨石,被稍稍挪开了一丝缝隙。
然而,他们都知道,这仅仅是逃亡的第一步。京城之外,也绝非乐土。
马车并未在官道上行驶多久,便按照计划,拐入了一条偏僻难行、遍布车辙印和积雪的乡间小路。颠簸骤然加剧,慕容清羽闷哼一声,伤口处传来的剧痛让他额角青筋暴起。
“清羽!”苏晚晴担忧地低唤,连忙调整姿势,让他能靠得更舒服些,同时用手臂更紧地环住他,试图减缓颠簸带来的冲击。
“……无妨。”慕容清羽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痛楚,却依旧冷静,“继续走,离京城越远越好。”
赵青在外面沉声道:“主子放心,这条小路能避开主要关隘,直通北面。只是路途难行,要委屈主子和姑娘了。”
夜色深沉,寒风从车厢的缝隙中钻入,带来刺骨的冰冷。马车在崎岖的小路上艰难前行,每一次颠簸都如同酷刑。苏晚晴紧紧抱着慕容清羽,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他冰凉的身体,听着他逐渐变得沉重却规律的呼吸声,知道他终是体力不支,昏睡了过去。
她低头,借着窗外微弱的星光,看着他沉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头,心中充满了无尽的疼惜与一种孤注一掷的坚定。
前路漫漫,吉凶未卜。但只要与他同行,她便无所畏惧。
不知过了多久,天际泛起一丝微弱的晨光。马车依旧在荒野中孤独地行驶。
慕容清羽在又一次剧烈的颠簸中醒来,他睁开眼,首先感受到的是身侧传来的、属于苏晚晴的温暖和那令人安心的气息。他微微动了一下,发现自己几乎整个人都靠在她怀里。
苏晚晴立刻察觉到他醒了,低头轻声问:“醒了?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喝水?”
慕容清羽摇了摇头,目光透过车窗,望向外面逐渐清晰的、荒凉而辽阔的原野。远处,隐约可见连绵山脉的轮廓。
“我们……这是往北?”他声音沙哑地问。
“是。”苏晚晴点头,“赵先生说,北疆曾是慕容家根基所在,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慕容清羽沉默了片刻,琉璃色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怀念,有痛楚,也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北疆……那片埋葬了他家族荣耀与鲜血的土地。
如今,竟成了他们唯一的逃亡方向。
他缓缓闭上眼,将头更深的埋入苏晚晴的颈窝,汲取着那一点珍贵的暖意和力量。
马车,载着满身伤痕的两人和渺茫的希望,向着那片未知而充满危险的北方,坚定不移地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