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柳·深宫锁清秋》》野麦芒

43、第四十三章 荒野疾驰与温情相依

　　北方的原野，在冬日的晨光中展露出它苍茫而严酷的本色。枯黄的草茎在寒风中瑟瑟抖动，远处起伏的山峦如同蛰伏的巨兽，脊背上覆盖着未融的积雪，反射着冰冷的光。官道早已被抛在身后，马车此刻正行驶在一片人迹罕至的荒原上，车轮碾过冻得坚硬的土地和残雪，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声响，比在官道上颠簸得更甚。

　　慕容清羽靠在苏晚晴身上，每一次车轮碾过坑洼或石块，剧烈的震动都如同重锤，狠狠敲击在他胸腹和肩背的伤口上，痛楚尖锐而持久。他紧闭着双眼，浓密的长睫因忍痛而微微颤抖，额头上不断渗出细密的冷汗，唇色愈发浅淡，几乎与脸色融为一体。但他始终紧咬着牙关，除了偶尔从喉咙深处溢出的、极其压抑的闷哼外，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苏晚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的紧绷和那无法掩饰的颤抖。她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疼。她尽可能地调整着自己的姿势，让他能靠得更稳些，用双臂更紧地环住他，试图用自己的身体作为缓冲，分担一些颠簸带来的冲击。她的手掌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衫，能感觉到他伤口附近肌肉的僵硬和灼热。

　　“赵先生，”她忍不住隔着车帘，压低声音对外面喊道，“能不能再慢一点？他的伤……”

　　“姑娘，不能再慢了。”赵青的声音从前座传来，带着无奈的紧迫感，“我们必须在天黑前赶到下一个落脚点，那是一片废弃的猎户木屋，相对安全。若是慢了，夜里在这荒原上停留，且不说追兵，就是这酷寒和可能出没的野兽，我们也承受不起。”

　　苏晚晴闻言，不再多言，只是将慕容清羽搂得更紧，低头在他耳边用气声轻语：“清羽，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到了。”

　　慕容清羽似乎听到了她的话，靠在她肩头的脑袋几不可察地轻轻动了一下，算是回应。

　　马车在无垠的荒原上疾驰，仿佛一叶孤舟，漂泊在灰白色的、冰冷的海面上。寒风如同无数把冰冷的小刀，无孔不入地钻进车厢，带走本就稀薄的暖意。苏晚晴只觉得自己的手脚都已冻得麻木，脸颊被风刮得生疼。她低头看着怀中之人，他呼出的气息微弱而冰凉，拂在她的颈侧，带来一阵细密的战栗。

　　她小心翼翼地解开自己外面那件略显宽大的粗布外衫，尽量在不惊动他的情况下，将衣襟展开，如同羽翼般，将他大半个身子连同头部一起，轻轻笼罩在内，试图为他隔绝一些寒意。做完这一切，她自己的后背完全暴露在了寒风中，冷得她牙关都开始轻轻打颤，但她却毫不在意，只是更紧地抱住了他。

　　慕容清羽似乎感受到了这细微的动静和那骤然包裹住自己的、带着她体温和淡淡馨香的暖意。他紧闭的眼睫颤动了一下，却没有睁开，只是那一直紧绷着的、抵御痛楚和寒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更深地偎向那温暖的来源。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开始减速，最终在一片背风的、枯树林立的坡地下方停了下来。

　　“主子，姑娘，到了。”赵青的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苏晚晴轻轻动了动早已僵硬麻木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扶着慕容清羽，让他靠回车厢壁。她这才感觉到自己的半边身子都已经失去了知觉，尤其是那只受伤的脚踝，更是传来一阵阵刺骨的酸痛。

　　赵青拉开车门，冰冷的空气瞬间涌入。他看到车厢内相偎的两人，尤其是苏晚晴那冻得发青的嘴唇和单薄的后背，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很快便收敛心神，低声道：“就是这里了，委屈主子和姑娘暂且在此歇脚。”

　　眼前的所谓“落脚点”，不过是一间几乎半埋入土坡、摇摇欲坠的破旧木屋，屋顶塌了半边，墙壁上布满裂缝，勉强能遮风，却难挡彻骨的寒意。

　　赵青和老刘迅速清理出一块相对干净、能避风的角落，铺上带来的毡毯。然后，两人合力，极其小心地将几乎无法自行移动的慕容清羽从马车上搀扶下来，安置在毡毯上。

　　接触到冰冷地面的瞬间，慕容清羽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痉挛了一下，伤口处的剧痛让他闷哼出声，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

　　苏晚晴顾不上自己的脚痛，连忙跟过去，跪坐在他身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触手依旧是一片冰凉的冷汗，并没有再次发热的迹象，这让她稍稍松了口气。

　　“我去弄点柴火，生个火堆，好歹取取暖。”赵青说着，便和老刘一起，快步走向不远处的枯树林。

　　破败的木屋内，只剩下苏晚晴和慕容清羽两人。寒风从墙壁的破洞呜呜地灌进来，卷起地上的尘土。慕容清羽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微微喘息着，试图积攒一点力气。他睁开眼，看向正担忧地望着他的苏晚晴，目光落在她冻得通红的鼻尖和那双写满了疲惫却依旧清亮的眸子上。

　　“……冷吗？”他声音嘶哑地问，带着显而易见的虚弱。

　　苏晚晴连忙摇头，扯出一个笑容：“不冷。”话音刚落，一阵冷风恰好从最大的破洞钻入，吹得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慕容清羽看着她强撑的模样，琉璃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心疼和无奈。他动了动那只未受伤的手，想要去握她的手，却因为牵动伤口而动作滞涩。

　　苏晚晴立刻察觉，主动伸出手，将他冰凉的手掌握住，塞进自己尚且残留着一丝体温的怀里，用双手紧紧捂住。“你别动，好好歇着。”她的声音轻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慕容清羽的手被她温软的掌心包裹着，那一点点微弱的暖意，却仿佛顺着血脉，一直流淌到了他冰冷的心底。他没有再试图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低头专注地为自己呵气暖手的侧影，看着她纤长睫毛上似乎凝结的细微霜花。

　　这一刻，外界所有的危险、伤痛、严寒，仿佛都被这破屋中相依相偎的微弱暖意隔绝开来。他不再是那个背负血海深仇、颠沛流离的慕容清羽，她也不再是那个挣扎求存、步步惊心的苏晚晴。他们只是两个在绝境中相互取暖、彼此唯一的依靠。

　　“晚晴……”他低声唤她，声音比刚才更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脆弱的依赖。

　　“嗯？”苏晚晴抬起头，对上他深邃的目光。

　　他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入灵魂深处。良久，他才极轻地吐出一句：“……幸好，有你。”

　　简单的四个字，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却像一块投入心湖的巨石，在苏晚晴心中激荡起汹涌的涟漪。所有的艰辛、恐惧、疲惫，在这一刻，仿佛都得到了慰藉和补偿。她的眼眶瞬间红了，却努力不让泪水落下，只是更紧地握住了他的手，用力点头，声音哽咽：“嗯，幸好……我们在一起。”

　　这时，赵青和老刘抱着一些干枯的树枝回来了。他们熟练地在屋内避风的角落升起一个小小的火堆。橘红色的火焰跳跃起来，驱散了一部分的黑暗和寒冷，也映亮了相互依偎的两人脸上那劫后余生的疲惫与安宁。

　　跳跃的火光下，他们的影子被拉长，交织在斑驳的墙壁上，仿佛融为一体。

　　短暂的休憩，是为了更漫长的征途。但此刻，在这北疆荒野的破屋之中，这微弱的火光和彼此的体温，便是他们拥有的全部，也是最珍贵的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