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柳·深宫锁清秋》》野麦芒

41、第四十一章 暂栖的暖阳与渐近的阴云

　　接下来的两日，仿佛是从惊涛骇浪中偷得的一段宁静时光。悦来客栈这间隐蔽的客房，成了风暴眼中唯一平静的方舟。

　　慕容清羽的伤势在“冰魄清心散”残存的药力以及老大夫的精心调理下，终于稳定下来。高热彻底退去，伤口开始收敛结痂，虽然身体依旧极度虚弱，连自行坐起都需耗费巨大气力，但那双琉璃色的眼眸，已重新恢复了往日的清亮与锐利，只是深处沉淀了些许劫后余生的疲惫与更深沉的东西。

　　苏晚晴的脚踝经过妥善处理和休息，肿胀消褪了大半，虽仍不能吃力，但在旁人搀扶下已能缓慢行走。她几乎将所有时间都耗在了慕容清羽的床边，喂药、喂水、擦拭、换药……事事亲力亲为，不肯假手他人。她的动作从一开始的笨拙生疏，到后来的熟练轻柔，仿佛这是一种本能，无需学习。

　　慕容清羽起初还试图阻止，觉得她自己也需休养，但每每对上她那双写满坚持和不容拒绝的眼眸，所有劝阻的话便都咽了回去，只能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和眼底难以掩饰的动容。他默默承受着她的照顾，感受着她指尖传来的微凉温度，和她身上那淡淡的、能让他心神宁静的气息。

　　这日午后，难得的冬日暖阳透过窗纸，在室内投下斑驳柔和的光影。苏晚晴刚喂慕容清羽喝完药，用温热的帕子仔细替他擦拭了嘴角。

　　“你也歇歇。”慕容清羽看着她眼下尚未完全消退的淡青色，声音虽仍有些沙哑，却已清晰了许多，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我不累。”苏晚晴摇摇头，将帕子放入水盆，顺势在床边的绣墩上坐下，很自然地拿起一旁小几上果盘里一个红润的苹果，又取过小刀，低头专注地削起皮来。阳光勾勒着她低垂的侧脸，神情恬静而温柔。

　　慕容清羽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纤细的手指灵活地转动着苹果，刀刃与果皮之间发出细微规律的沙沙声；看着她浓密蜷曲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小小的扇形阴影；看着她微微抿起的、没什么血色的唇瓣。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家”的安宁感，如同暖流，悄然浸润着他冰封已久的心田。这感觉陌生而珍贵，让他几乎有些贪恋，甚至生出一丝就此隐匿于世、不再理会外界纷争的妄念。

　　然而，这妄念只是一闪而过。他比谁都清楚，身上的血海深仇，以及萧煜宸那绝不会善罢甘休的帝王之心，都注定了这份安宁只是暂时的假象。

　　“那夜在太医院……”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王公公提及的‘前朝遗传恶疾’……你是如何得知？”这件事，一直萦绕在他心头。那些宫廷秘辛，连他都只是凭借零星线索推测，她一个穿越而来的灵魂，如何能如此精准地把握，并用以作为谈判的筹码？

　　苏晚晴削苹果的手微微一顿，抬起眼，对上他探究的目光。她放下手中的东西，坦诚道：“我并不知道确切详情。只是……你曾偶然提过，萧煜宸生母体弱早逝，他本人也颇为畏寒。那夜被逼到绝境，我……我只是赌了一把，将药效往最可能牵动他心神的方向去说。看来，是赌对了。”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后怕，“幸好赌对了，否则……”

　　她没有说下去，但慕容清羽明白那未竟之语。否则，她绝无可能带着雪莲芯脱身。他看着她，心中五味杂陈。她的机智、她的勇敢、她为他豁出一切的决绝，都让他震撼，也更添心疼与愧疚。

　　“以后……万不可再如此涉险。”他握住她的手，力道收紧，目光沉沉，带着一丝后怕的厉色，“任何事，都没有你的性命重要。明白吗？”

　　他的担忧如此真切，苏晚晴心头一暖，反手与他十指相扣，轻轻点头：“嗯。我们都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极轻的叩门声。

　　苏晚晴起身去开门，赵青站在门外，脸色比前两日更加凝重，甚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焦虑。

　　“赵先生，怎么了？”苏晚晴心头一紧，低声问道。

　　赵青快步走进房间，对床上的慕容清羽躬身一礼，随即压低声音，急促地道：“主子，姑娘，情况不妙。刚得到确切消息，萧煜宸……他并未相信主子已死！”

　　慕容清羽眸光一凛，并未感到意外，只是周身气息瞬间冷了下来：“说下去。”

　　“他表面上撤回了大部分明面上的搜捕，但暗地里，东厂和内卫的人手活动反而更加频繁。他们似乎在……排查京城所有近期有重伤员就诊或购买伤药、尤其是治疗内伤和风寒高热药物的记录！而且，重点就放在城南这一带！”赵青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紧迫感，“我们的据点虽然隐秘，用药也极为小心，但难保不会留下蛛丝马迹。更麻烦的是……”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难色：“我们之前为了给主子疗伤，动用了储备的几味珍贵药材，其中有一味‘血竭’，存量不多，需得补充。但城南几家熟悉的药铺，都反馈说近日东厂的人盯得极紧，对购买此类药材的人盘问得异常详细，甚至……还会暗中跟踪。”

　　慕容清羽的眉头紧紧锁起。萧煜宸这一手，不可谓不毒辣。他不再盲目地大面积搜捕，而是精准地掐断了他们赖以生存的补给线！没有药材，他的伤势难以彻底痊愈，一旦断药，后果不堪设想。而频繁外出采购，无疑会大大增加暴露的风险。

　　“还有……”赵青的声音更低了，几乎如同耳语，“我们安插在宫里的一个眼线，冒死传出消息，说萧煜宸似乎……对姑娘您，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他下令，若发现您的踪迹，务必……生擒。”

　　“生擒？”苏晚晴一怔，随即明白了萧煜宸的用意。他定然是从王公公的汇报中，察觉到了她知道得太多，无论是关于慕容清羽，还是关于那可能存在的“前朝秘辛”，她都成了极具价值的“活口”。生擒，意味着无穷无尽的审讯和折磨。

　　房间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压抑无比。刚刚那片刻的温情，被这接踵而来的坏消息冲击得荡然无存。温暖的阳光依旧洒在室内，却仿佛失去了温度。

　　慕容清羽靠在床头，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放在锦被上的手，无意识地攥紧，指节泛白。萧煜宸的网，正在悄无声息地收紧，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危险，更加致命。他们像是被困在逐渐干涸池塘里的鱼，氧气正在一点点耗尽。

　　他抬眼，看向站在床边，同样面色凝重的苏晚晴。她的眼中虽有惊惧，但更多的，是一种与他同进退的坚定。

　　“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慕容清羽的声音低沉而决绝，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京城，不能再待了。”

　　赵青立刻点头：“属下也正有此意。只是主子您的身体……”

　　“无妨。”慕容清羽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躺了两日，已恢复些力气。准备一下，我们今夜就动身。”

　　“今夜？”苏晚晴和赵青同时一惊。

　　“不能再等了。”慕容清羽的目光扫过窗外，“萧煜宸既然已经锁定了大致范围和方法，多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险。我们必须在他彻底封死所有出路之前，跳出去！”

　　他的决定，带着破釜沉舟的果决。苏晚晴看着他虽然苍白却异常坚定的侧脸，知道这是目前唯一的选择。她用力点头：“好，我们走。”

　　短暂的安宁被彻底打破，新的、更加艰难的逃亡，迫在眉睫。

　　窗外的暖阳，似乎也蒙上了一层阴翳。风暴，即将再次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