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殒冥起》凛音阙

2、冥土

　　冷。是意识回归后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感知。

　　并非寻常的寒意，而是一种浸透神魂、冻结骨髓的阴冷。仿佛沉溺在万载不化的玄冰深处，连思维都快要被冻僵。

　　云烬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预想中的魂飞魄散，也不是仙界的任何一处，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死寂的幽暗。

　　没有光，或者说，光线在这里似乎被某种力量吞噬了，只余下一种朦胧的、仿佛源自物体本身的微弱幽光，勾勒出嶙峋怪石的轮廓，以及脚下冰冷坚硬、泛着潮湿寒气的黑色土地。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复杂的气味——腐朽的泥土气，夹杂着某种类似硫磺的淡淡刺鼻，以及一种……若有若无的、属于灵魂湮灭后的虚无气息。这就是冥土吗？

　　她试图移动，却牵动了全身的伤。仙骨碎裂处的剧痛再次袭来，如同有无数把钝刀在同时切割她的神魂和肉身。原本充盈着仙灵之力的经脉，此刻空空荡荡，干涸龟裂，稍微引动神识，便带来针扎般的刺痛。

　　她不仅修为尽废，此刻更是重伤濒死。

　　“呃……”一声痛哼不受控制地从唇边溢出，在绝对寂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

　　就在这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由远及近，快速传来。那声音尖锐而密集，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刮擦感，刺激着她的耳膜。

　　云烬强忍着剧痛，艰难地偏过头，朝声音来源望去。

　　只见不远处的黑暗中，亮起了几点幽绿色的、充满贪婪与饥饿的光点。紧接着，更多的光点浮现，伴随着低沉的、仿佛来自喉咙深处的呜咽声。

　　几条形态扭曲、似犬非犬的生物，从阴影中缓缓踱出。它们通体漆黑，仿佛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只有那幽绿的眼睛和涎着黑色粘液的獠牙清晰可见。身上没有皮毛，覆盖着的是如同岩石般疙疙瘩瘩、闪烁着幽光的鳞甲。

　　冥界低等生物——噬魂兽。它们以残魂碎魄和蕴含能量的血肉为食，对此刻毫无反抗之力、神魂与肉身皆受重创的云烬而言，无疑是散发着致命诱惑的美餐。

　　为首的噬魂兽体型稍大，它低吼一声，后肢蹬地，带着一股腥风，猛地朝云烬扑来！那张开的巨口，足以将她整个头颅咬碎！

　　绝望瞬间攫住了云烬的心脏。

　　难道她刚从婚宴的羞辱中挣脱，就要葬身于这冥土恶兽之口？不！她不甘心！

　　离昊和苏婉儿的脸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那刻骨的恨意如同最烈的火焰，竟暂时压过了身体的剧痛与冰冷。

　　她想调动力量，哪怕只是微末的仙力，但丹田死寂，识海枯竭。她想躲避，但身体沉重得不听使唤。

　　眼看那獠牙即将触及她的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云烬用尽最后一丝气力，猛地抬起手臂，不是格挡，而是将手腕迎向了噬魂兽的利齿！那里，戴着母亲留给她的、一枚看似普通无比的木质镯子。这镯子伴随她多年，从未有过异样，但此刻，她已别无他物可以凭借！

　　“咔嚓！”

　　木镯应声而碎。

　　预想中的手臂断裂剧痛并未传来。反而是在木镯碎裂的瞬间，一股微弱却异常精纯的、与她同源的本命精血气息，混合着木镯本身某种未知的材质，逸散开来。

　　同时，她眉心那已然黯淡、却依旧存在的冥界符文，仿佛被这同源精血和未知材质的气息触动，骤然闪过一丝极淡、却不容忽视的幽光！

　　“嗡——”

　　一声极轻微的震鸣，仿佛来自灵魂深处。

　　那扑到眼前的噬魂兽，动作猛地一僵，幽绿的眼眸中竟闪过一丝本能的恐惧！它仿佛感受到了某种来自更高层次、源自冥界本源的威压，虽然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

　　它发出一声畏惧的呜咽，硬生生止住了扑势，惊疑不定地盯着云烬眉心那若隐若现的符文，缓缓后退。

　　其他几只噬魂兽也感受到了这股令它们不安的气息，躁动不安地低吼着，却不敢再上前，只是围着她，幽绿的眼睛里充满了贪婪与忌惮。

　　暂时的安全，并未让云烬有丝毫放松。她清晰地感觉到，眉心符文的异动正在减弱，而那几只噬魂兽的耐心，显然不会持续太久。它们仍在徘徊，寻找着再次进攻的时机。

　　就在这僵持不下、云烬的意识因失血和剧痛再次开始模糊之际——

　　“哦？竟能引动‘冥契’自行护主？有趣。”

　　一个慵懒而带着几分玩味的声音，突兀地在这死寂的冥土中响起。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云烬耳中，带着一种独特的磁性，仿佛能穿透肉身的痛苦，直接作用于神魂。

　　紧接着，一道修长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不远处。

　　那是一个穿着玄色宽袍的男子，袍服上绣着暗金色的、繁复而古老的符文，与云烬眉心的印记有几分相似，却更加完整、深邃。他墨发未束，随意披散，面容俊美得近乎妖异，肤色是冥界特有的苍白，一双深邃的眼眸如同蕴藏着无尽星空的永夜，此刻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瘫倒在地、狼狈不堪的云烬。

　　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周身并未散发出多么强大的气势，但那几只凶悍的噬魂兽，却如同见到了天敌一般，发出极度恐惧的哀鸣，夹着尾巴，头也不回地瞬间窜入黑暗，消失得无影无踪。

　　男子的目光，越过云烬破烂的嫁衣和满身的血污，最终落在了她眉心的那道冥界符文上。

　　“自毁仙骨，引动上古冥君契约……小仙子，你倒是决绝。”他缓步走近，步履从容，仿佛漫步在自家的后花园。他蹲下身，与云烬平视，指尖隔空轻轻点向她眉心的符文，“只是，这‘幽冥契’虽保你不至于立刻魂飞魄散，将你接引至此，可若无人引导，你这破碎的神魂与肉身，也撑不过几个时辰，便会彻底化为冥土的养料。”

　　他的靠近，带来一股清冽的、如同幽谷寒泉般的气息，驱散了些许周围的腐朽味道。

　　云烬艰难地聚焦视线，看着眼前这个神秘莫测的男子。他的眼神太过深邃，她看不透他的想法，但那句“冥君契约”和“无人引导便会化为养料”，却清晰地告诉了她现状。

　　“你……是谁？”她的声音干涩沙哑，每说一个字都牵扯着喉咙和胸口的伤痛。

　　男子唇角微勾，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你可以叫我，玄苍。”他并未过多解释自己的身份，目光扫过她碎裂的仙骨位置和空荡荡的经脉，“仙骨已碎，仙道已绝。留在仙界，你不过是人人可欺的废人，甚至活不过明日。而在这里……”

　　他顿了顿，指尖终于轻轻触碰到她眉心的符文。一股冰凉却柔和的力量，如同细流般缓缓涌入，暂时缓解了她那仿佛要撕裂神魂的剧痛。

　　“在这里，你或许有机会，换一种方式……活下去。”玄苍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以幽冥为基，以仇恨为火，重燃你的道途。”

　　活下去……重燃道途……

　　这几个字，像种子一样，落入了云烬早已被恨意与绝望浸透的心田。

　　她想起离昊的冷漠，苏婉儿的得意，那漫天飘落的诏书碎片，那自毁仙骨时的决绝……她不能死！至少，在让那对狗男女付出代价之前，她绝不能死！

　　仙道弃她，她便不能走别的路吗？

　　冥界……幽冥之力……

　　她看向玄苍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那里没有怜悯，没有同情，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和……一种对她可能做出的选择的玩味期待。

　　“需要……我做什么？”云烬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血腥味，一字一顿地问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尤其是在这看似毫无生机可言的冥界。

　　玄苍似乎对她的清醒和直接颇为满意，收回手指，站起身，玄色袍袖在幽暗中划过优雅的弧度。

　　“很简单。”他俯瞰着她，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慵懒，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签下真正的冥仆契约，奉我为主。我给你一个重塑根基的机会，给你一条向仙界复仇的路。而你，将你的忠诚、你的未来，乃至你的灵魂，尽数交付于我。”

　　冥仆契约！

　　奉他为主！

　　云烬的心猛地一沉。从一个牢笼，跳入另一个看似更森严、更未知的牢笼吗？从一个被背弃的未婚妻，变成一个身份卑微的冥仆？

　　骄傲在心底呐喊拒绝，但现实却冰冷地摆在面前——拒绝，即刻便死，神魂俱灭，一切成空；答应，则前路未卜，受制于人，却可能……拥有一线复仇的生机。

　　幽暗的冥土之风拂过，带着彻骨的寒意，吹动她染血的嫁衣碎片和凌乱的黑发。她躺在冰冷的地上，仰视着那个如同冥界化身般的男子，眉心的符文微微发烫，仿佛在催促着她的决定。

　　是就此湮灭，带着无尽的屈辱与不甘？还是……抓住这来自幽冥的、可能是唯一的机会，哪怕代价是失去自由，堕入更深的黑暗？

　　她的嘴唇翕动，一个关乎未来命运的决定，即将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