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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仙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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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少主令:云氏云烬,善妒骄横,难容凡人苏氏,心性不堪,不配为正妻。今,废尔婚约,黜尔正室之位。”
冰冷刻板的声音,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猛地扎进云烬的心口。
她穿着繁复华美的凤冠霞帔,坐在铺满锦缎的婚床上,指尖原本残留的一丝暖意,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刺骨的冰凉。
说话的,是离昊的贴身侍从离洛。他手中那卷明黄的卷轴,此刻比万年玄冰更让人生寒。
“念及旧情,准尔留于天枢城,”离洛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如同在宣读一件与己无关的杂物清单,“为苏姑娘……浣衣奴。”
最后三个字,像惊雷炸响在云烬的耳畔。
浣衣……奴?
她,云烬,云家嫡女,天生仙骨,百岁结丹,被誉为仙界千年不遇的天才,离昊昭告天下、三媒六聘迎娶的未婚妻……在她的大婚之日,被当众弃婚,还要给她最嫉恨、也是离昊带回来的那个凡人女子苏婉儿——做最低贱的浣衣奴?
荒谬!可笑!
红盖头之下,她惨白的脸上血色尽失。眼前是一片模糊而刺目的红,喜庆的红色此刻却像淋漓的鲜血,嘲笑着她的痴心与愚蠢。空气中浓郁甜腻的合欢花香和龙涎熏香,混合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虚伪气息,钻进她的鼻腔。外面喧嚣的锣鼓声、宾客的贺喜声尚未完全散去,此刻却化作尖锐的噪音,刺痛着她的耳膜。
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碎裂的声音,比玉盘坠地更清脆,更彻底。
离洛将那道废婚诏书随手丢在她脚边,丝绸卷轴落在光洁的玉砖上,发出轻蔑的“啪嗒”声。他转身欲走,仿佛多停留一刻都会玷污了他的身份。
“为什么?”
盖头下,终于溢出一句嘶哑的质问,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是为了救他性命,她独闯北冥寒渊,险些根基尽毁?还是为了助他突破,她耗费百年修为,为他炼制九转护心丹?三百年的相伴相知,无数次的生死与共,难道都抵不过那个只会落泪的凡人女子几滴眼泪?
离洛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有冰冷的话语传来:“苏姑娘纯善柔弱,不堪受你嫉恨之苦。少主说,你既容不下她,便去她手下,磨磨性子。”
纯善?柔弱?
云烬想放声大笑,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只有血腥气在口中弥漫。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和女子娇柔的劝阻:“昊哥哥,别为了我与姐姐争执,都是婉儿的错……”
是苏婉儿。
紧接着,是离昊那熟悉到骨子里的、此刻却充满维护意味的声音:“婉儿,你不必为她求情。她既敢伤你,便该受此惩处。”
他终于来了。在她最屈辱的时刻,携着他的新欢,来给她致命一击。
云烬猛地抬手,一把扯下了碍事的红盖头。
珠翠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抬起眼,直直地望向门口。
离昊依旧一身白衣,风姿清雅,俊朗的眉眼是她痴恋了百年的模样。可他此刻的手臂,却牢牢环着那个依偎在他怀里、穿着素白衣裙的苏婉儿。苏婉儿眼角泛红,楚楚可怜,看向她时,那眼底深处却飞快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得意。
这一幕,像烧红的铁烙,狠狠地烫在她的神魂上。
“为什么……”她看着离昊,一字一顿,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那株为你续命的九叶冰莲……是我用半身精血换的……”
离昊的眼神微微一颤,闪过一丝复杂,但很快被冷漠覆盖:“过往种种,不必再提。云烬,是你心性有亏,辜负了我的期望。”
“期望?”云烬低低地重复,随即,她笑了。嘴角勾起一抹绝艳而凄凉的弧度,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她本就容颜绝世,此刻虽面色惨白,这一笑却依旧风华夺目,让满室的喜庆红色都黯然失色。
她缓缓站起身,身上那件耗费无数天材地宝、由仙界最巧织女耗时三年织就的嫁衣,逶迤在地,如同盛开到极致、即将凋零的花。
她弯腰,捡起脚边那卷代表着她毕生耻辱的诏书。指尖触及那冰冷的丝绸,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与失望。
然后,在离昊骤然收缩的瞳孔和苏婉儿假意的惊呼中,她一点点,将那卷诏书,撕成了碎片!
碎片如同枯蝶,纷纷扬扬落下。
“告诉离昊,”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清晰地传遍整个洞房,带着一种斩断一切过往的决绝,“我云烬,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浣衣奴,谁爱当谁当去!”
话音未落,她猛地拔下绾发的凤凰金簪!那金簪是她母亲所赠,亦是她的本命法器之一。此刻,她毫不犹豫地,将凝聚了全身最后仙力与无尽恨意的金簪,对准自己眉心识海下方——那莹莹散发着灵光、承载了她所有骄傲与未来的天生仙骨,狠狠刺下!
“云烬!不可!”离昊脸色剧变,惊呼出声,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
“噗——”
并非血肉被刺穿的声音,而是一种更清脆、更令人心悸的碎裂声,仿佛琉璃盏坠地,又如星辰崩灭。
一道耀眼夺目的白光,猛地从她眉心爆发出来!那光芒纯净而暴烈,带着仙骨碎裂时释放出的、最本源也最狂暴的仙灵之力。
“轰——!”
强大的能量冲击以云烬为中心,轰然扩散!洞房内,红烛瞬间熄灭,精致的摆设、珍贵的器皿被尽数掀飞、炸裂!悬挂的红色帷幔被撕成碎片,如同下了一场血雨。
仙骨,乃修仙者根基所在,是沟通天地灵桥的凭证。自毁仙骨,等同于自绝道途,其痛苦远胜凌迟,其反噬足以让寻常修士魂飞魄散!
剧痛!无法形容的剧痛瞬间席卷了云烬的每一寸神识,每一分血肉。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和灵魂都在被这股力量从内部撕裂、碾碎。
她的修为如同决堤的江河,疯狂倾泻。金丹黯淡,灵脉寸断。
她站立不住,踉跄后退,鲜红的嫁衣被口中涌出的鲜血染得更深。视觉开始模糊,听觉也变得嗡鸣,只有离昊惊怒交加的吼声和苏婉儿做作的尖叫声,混杂在能量的呼啸声中,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她看着离昊那终于失去镇定的脸,看着他怀中苏婉儿那掩饰不住的惊恐,染血的唇角,勾起了一抹极致嘲讽又无比畅快的笑。
“离昊……”她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诅咒般的坚定,“今日……你弃我、辱我……他日……我若归来……必让你,与你心尖上的苏姑娘……百倍……偿之!”
白光越来越盛,几乎要吞噬她的身影。仙骨彻底碎裂,修为尽废,她如同一片被抽离了所有生机的落叶,软软地向后倒去。
意识沉入无边黑暗的前一瞬,她仿佛听到了一声来自遥远时空的、幽远而古老的叹息。紧接着,她感觉到自己碎裂的眉心、那仙骨湮灭之处,一抹幽暗深邃、带着冥界特有死亡与轮回气息的玄奥符文,凭空浮现,如同烙印,又似契约。
符文微光一闪,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传来,瞬间包裹住她即将消散的神魂与残破身躯,撕开了仙界的空间壁垒,将她卷入了一片冰冷、死寂、充满无尽幽暗的未知之地……
*洞房内一片狼藉,只剩下呆若木鸡的离昊,惊恐未定的苏婉儿,以及那漫天飘落的、带着血腥气的嫁衣碎片与诏书残屑。而云烬,已如一滴水汇入冥海,消失无踪。唯有那缕若有似无的冥界气息,昭示着一段仙途的陨落,与一场未知的冥土传奇,悄然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