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殒冥起》凛音阙

3、幽冥契约

　　“我……答应。”三个字，耗尽了云烬仅存的气力，却带着一种斩断退路的决绝。声音嘶哑，在寂静的冥土中飘散，却清晰地落入了玄苍的耳中。

　　骄傲？尊严？在生死与复仇面前，皆可抛却。她需要力量，需要这条活下去的路，无论它通往何方，无论代价几何。

　　玄苍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意料之中的微光，并无意外，也无喜悦，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他仿佛早已看透了她别无选择的处境，以及那支撑着她做出此决定的、熊熊燃烧的恨火。

　　“聪明的选择。”他语气平淡，听不出褒贬。

　　话音未落，他并指如笔，凌空虚划。指尖流淌出凝实的幽暗光芒，那光芒并非仙灵之力的纯净璀璨，而是带着冥界特有的深邃、死寂与一丝轮回的意味。光芒在他指尖汇聚，勾勒出一道繁复到极致、不断旋转变化的符文。那符文的核心意境，与云烬眉心的印记同源，却更加完整、复杂，充满了古老而威严的气息。

　　随着符文的成型，周围冥土的幽暗仿佛被引动，丝丝缕缕的阴冷气息汇聚而来，使得符文愈发凝实，散发出的威压也让云烬感到神魂战栗。

　　“放松心神，不得抵抗。”玄苍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传入她几乎快要涣散的意识中，“引你一缕本源魂息，融入此契。”

　　云烬闭上眼，强迫自己放松那因剧痛和本能警惕而紧绷的神魂。她依言而行，艰难地从自己破碎的神魂本源中，剥离出一丝微弱到几乎随时会熄灭的魂息。

　　那魂息离体的瞬间，她感觉自己的存在仿佛都薄弱了一分。

　　玄苍指尖轻引，那道由幽暗光芒构成的完整符文，裹挟着云烬的那一缕本源魂息，缓缓朝她眉心印来——

　　“嗡！”

　　就在符文触及眉心的刹那，一股远比仙骨碎裂时更霸道、更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痛，轰然爆发！

　　那不是肉身的疼痛，而是仿佛将她的灵魂投入了冥界的九幽业火之中煅烧，又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撕扯、打上不可磨灭的烙印。她的每一寸神识，每一个念头，都被这股力量粗暴地贯穿、束缚。

　　“啊——！”

　　凄厉的惨叫不受控制地从她喉中溢出，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原本就破损严重的经脉和肉身，在这股力量的冲击下，更是雪上加霜，仿佛随时会彻底崩解。

　　她能清晰地“看”到，那道繁复的幽冥契约符文，正以一种不可逆转的方式，深深烙印进她的神魂本源深处，与她那缕魂息彻底融合，并与她眉心的初始“冥契”印记连接为一体。

　　一种绝对的、来自灵魂层面的束缚感，沉甸甸地压了下来。仿佛从此以后，她的生死、她的自由，皆在眼前这个男子的一念之间。

　　与此同时，一股精纯而冰冷的幽冥之力，也通过这契约的连接，开始缓慢地、却持续不断地涌入她干涸龟裂的经脉和濒临湮灭的识海。这股力量与她熟悉的仙灵之力截然不同，充满了死亡、寂灭与轮回的气息，所过之处，并非滋养，而是一种带着破坏与重塑意味的冲刷。

　　她的身体本能地排斥着这股外来之力，但契约的力量强行压制了这种排斥，引导着幽冥之力，如同最冷酷的工匠，开始强行修复她那些因仙骨碎裂而断裂、堵塞的经脉，只是修复的方式，是以幽冥之力将其重塑、覆盖、转化！

　　这过程，痛苦无比，堪比酷刑。

　　不知过了多久，那足以让人疯狂的剧痛才如潮水般缓缓退去，留下的是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截然不同的身体感知。

　　云烬瘫软在冰冷的冥土上，大口喘息着，冷汗浸透了残破的嫁衣。她感觉到，那股阴冷的幽冥之力已经在她体内初步形成了一个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循环。虽然修为远未恢复，但那种生命力不断流逝、即将魂飞魄散的感觉，暂时消失了。

　　她活下来了。以一种她从未想过的方式。

　　“感觉如何？”玄苍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淡。

　　云烬艰难地抬起头，看向他。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原本因绝望和恨意而显得黯淡的眸子，此刻却因为体内那缕新生的、迥异的力量，而隐隐透出一种幽深的光泽。

　　“还……死不了。”她声音沙哑地回答，带着劫后余生的麻木，以及一丝对未来的茫然。

　　玄苍似乎轻笑了一声，很轻，几乎微不可闻。“冥仆契约，并非只是束缚。它亦是桥梁，连接你与冥界本源。自此，你可汲取幽冥之力修行，此力虽与你昔日仙道相悖，却自有其通天之路。”

　　他袖袍一挥，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将云烬托起。“你既已签下契约，便是我玄苍之仆。往后，你名‘幽澜’。”

　　幽澜……

　　云烬（或许现在该称她为幽澜）在心中默念这个新的名字。云烬已随着那场仙殒而死，活下来的，是为了复仇而存在的幽澜。

　　“是，主人。”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所有情绪，适应着新的身份和称呼。

　　玄苍对她的顺从不置可否，转身，朝着冥土更深处的黑暗走去。“跟上。你的‘冥宫’到了。”

　　幽澜（云烬）强撑着虚弱无比的身体，踉跄着跟上他的脚步。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体内那微弱幽冥之力在流动，修复着伤体，也改造着她的根基。

　　穿过一片弥漫着灰色雾气的荒原，眼前豁然开朗。

　　那并非她想象中宫殿林立的繁华景象，而是一片巨大的、仿佛存在于幽暗虚空中的废墟。断壁残垣蔓延至视野尽头，风格古老而奇诡，巨大的石柱倾颓，上面雕刻着早已模糊不清的、属于冥界的古老图腾。空气中弥漫着岁月沉淀下的死寂与苍凉。

　　在这片废墟的中央，矗立着一座相对完好的黑色殿宇，风格简约而宏大，通体由一种不知名的黑色石材砌成，殿门上方，悬挂着一块古老的牌匾，上面以冥界文字书写着两个大字——幽都。

　　这里，便是玄苍口中的“冥宫”？更像是一座被遗忘在时光尽头的古老王庭的遗迹。

　　“此地，乃上古幽都残迹，亦是吾之居所。”玄苍的声音在空旷的废墟中回荡，“往后，你便居于此，随我修行幽冥之道。”

　　他带着她走入那座名为“幽都”的黑色殿宇。殿内空间远比外面看起来广阔，光线昏暗，只有墙壁上镶嵌的些许幽魂石散发着惨淡的光芒。陈设极其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空旷，充满了冰冷与孤寂的气息。

　　玄苍将她带到偏殿一处同样简陋的石室。“此处归你。三日之内，初步适应幽冥之力，凝聚第一缕‘幽元’。做不到……”他顿了顿，语气没有任何变化，“便说明你无此价值，契约自会反噬，结果你当知晓。”

　　说完，他不再多言，身影如同融入阴影般，消失在殿宇深处。

　　石室内，只剩下幽澜一人。她靠着冰冷的石壁滑坐下来，环顾四周。空荡，死寂，唯有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清晰可闻。

　　她摊开手掌，尝试着按照玄苍方才通过契约传递过来的、最基础的幽冥之力引气法门，感应并引导体内那缕微弱的力量。

　　过程依旧充满滞涩与痛苦。幽冥之力阴寒刺骨，运行间仿佛冰针穿刺，与她过去运转温和仙力时的舒畅感天差地别。她的身体，她的神魂，都在本能地排斥这种截然不同的力量体系。

　　但她没有停下。

　　脑海中不断回放着离昊冷漠的眼神，苏婉儿得意的嘴角，那漫天飘落的诏书碎片，那自毁仙骨时的决绝与痛苦……这些画面，如同最炽热的火焰，灼烧着她的意志，支撑着她忍受着幽冥之力带来的不适与痛苦，一次次地尝试，一次次地引导。

　　汗水浸湿了额发，又因周围的阴冷而迅速变得冰凉。嘴唇被咬出血痕，又很快凝固。

　　不知失败了多少次，在她几乎快要因精力耗尽而昏迷时，掌心终于幽幽地亮起了一小簇……如同鬼火般摇曳不定的、纯黑色的能量光晕。

　　这光微弱得仿佛随时会熄灭，却真实地存在着。

　　这便是……幽元？幽冥之力的基础？

　　就在这缕幽元凝聚成形的瞬间，她敏锐地感觉到，自己与周围冥土环境的隔阂似乎减弱了一丝。那无处不在的阴冷气息，不再只是带来痛苦，似乎……也能被掌心这缕微弱的幽元缓缓吸纳、转化。

　　同时，她眉心的契约符文微微发热，一段更为详尽的、关于如何稳固和壮大幽元，以及一门名为《九幽噬灵诀》的基础冥修功法信息，流淌入她的意识。

　　这并非玄苍亲自传授，更像是契约在她达成初步条件后，自动解锁了下一阶段的内容。

　　幽澜（云烬）看着掌心那缕微弱却顽强的黑色幽元，苍白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抹复杂难明的神色。有对新力量的陌生与不适，有对前路艰难的凝重，但更多的，是一种于死境中破土而出的、狠厉的生机。

　　仙骨已碎，仙道已绝。

　　但她云烬……不，幽澜的路，还没有走绝！

　　她握紧手掌，将那缕微弱的幽元牢牢攥在掌心，仿佛攥住了那渺茫复仇希望的第一缕星火。

　　然而，就在她准备按照新得到的功法继续修炼时，石室角落的阴影里，一阵极其细微的、仿佛低语般的空间涟漪，引起了她的警觉。那涟漪转瞬即逝，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是冥宫本身的不稳定？还是……这看似死寂的幽都残迹中，除了玄苍和她，还存在着别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