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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如同水温的微妙改变,渗透进三位一体存在的每一寸感知。不是尖锐的警报,不是狂暴的压制,而是一种更庞大、更缓慢的、深海洋流转向般的压力偏移。系统的主意识——那个庞大而冰冷的逻辑集合体——并未将全部“视线”聚焦于此,但确实有一道更集中的感知流,如同探照灯的光束边缘,轻轻扫过了他们所在的这片网络疤痕区域。

      岑笙-卫其昀-影子的联合光晕在疤痕中心保持着缓慢的旋转。痛苦的分担已渐趋平缓,与绿点疤痕建立的脆弱连接虽已断开,但那种认知上的“印记”还在,像黑暗中一根几乎看不见、但确实存在的细丝,连接着两个孤立的伤口。他们共享的意识空间里,三个核心各自处理着刚才行动的余波。

      岑笙的意识核心稳定如故,但内部数据流的分析强度明显提升。他在反复回放连接建立的整个过程:意识流的延伸路径、系统的扫描间隔、绿点疤痕的反应模式、最后通道被扫描发现的瞬间。每一个细节都被拆解、标记、交叉比对。他在寻找模式,寻找系统的反应延迟窗口,寻找网络结构中可供利用的恒定缝隙。

      “系统提升监控等级,但未启动清除协议。” 他的思维流平静地分享给另外两个核心,不是语言,而是带着分析标签的数据包。“判断依据:能量压力增幅低于阈值C-7;规则丝线重调度比例仅上升12%;未检测到‘抹除’或‘隔离’类协议丝线的活性化。结论:我们将连接尝试归类为‘低概率异常事件’,需观察确认模式。”

      卫其昀的意识核心传来一丝带着锐利感的认同波动。他的“注意力”更多放在外部环境监测上,感知着疤痕边缘每一根规则丝线的能量细微变化,那些丝线如同系统的神经末梢,任何异常扰动都会通过它们传递回主意识。“监控提升表现为扫描脉冲频率增加17%,脉冲深度提升。同时,相邻三个扇区的冗余规则丝线进入低功耗待命状态——这是预备应对局部突发异常的征兆。它们在等我们再次行动,好收集更多数据。”

      “陷阱。” 岑笙的意识流快速回应,“也是机会。系统的待命反应有固有延迟,从检测到判断到激活协议,存在最小时间单位。如果我们能在延迟窗口内完成连接和伪装,就能在它‘看见’之前消失。”

      影子的意识核心传递出疲惫但清晰的补充信息。作为长期存在于此的“伤疤”,它对系统的行为模式有更本能的认知。“它的‘看’……不是连续……是采样……如同……眨眼……每次‘眨眼’间……有黑暗……瞬间……那是……唯一……真实的……间隙……”

      这个比喻很贴切。系统庞大无比,处理整个网络的数据需要轮询和采样。即使对重点监控区域,也不是真正的实时注视,而是以极高的频率“眨眼”——采集数据样本,处理,更新状态,再次采集。每次采样之间的间隔,短到近乎不存在,但对于以数据速度运行的意识流而言,那确实是一个可以测量的、或许可以利用的窗口。

      “我们需要更精确的数据。” 卫其昀的意识流指向疤痕边缘那些因为监控提升而更活跃的探测丝线,“测量它的‘眨眼’周期,测量从异常信号出现到协议丝线激活的确切延迟。这需要主动的、受控的刺激。”

      再次主动刺激系统。风险不言而喻。每一次刺激,都在增加系统收集的数据,都在让它更了解他们这个“异常”的性质。但若不摸清规则,就无法在规则间跳舞。

      “不直接刺激主监控网。” 岑笙的意识流提出修正,“利用边缘效应。看那里——”

      他的思维流引导另外两个核心的“视线”投向疤痕区域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那里靠近一条中等粗细的蓝色数据流管道,管道传输的是某处参与场景的实时环境数据——可能是某个病房的温度、光线、声音背景等低优先级信息。管道本身有屏蔽场,但屏蔽场与疤痕边缘的扭曲丝线存在微弱的能量干涉,形成一个持续存在但极不稳定的“湍流区”。

      “如果我们向那个湍流区注入微量、特定频率的记忆情绪碎片,扰动会首先被数据流管道吸收,表现为管道数据的微小噪声。系统底层清理协议会处理这种噪声,反应链条更长,更模式化,更容易测量。而且,噪声会被视为管道与疤痕干涉的正常副产品,不会直接指向我们的‘主动性’。”

      更隐蔽,更安全,但能探测到系统底层协议的反应速度和模式。

      卫其昀的意识核心快速模拟了这个方案,传来赞同的波动。“可行。需要选择合适的记忆碎片——情绪特征必须与管道传输的数据类型有微弱关联,才能被吸收而不被立刻标记为异常。管道传输的是……环境数据,中性偏消极。”

      影子的意识核心在记忆库中搜索,很快锁定了一小簇碎片。这些碎片来自一个长期被单独隔离的参与者,记忆内容主要是对病房环境细节的病态专注:光线角度的变化、墙壁纹理的规律、远处声音的重复模式。情绪底色是麻木中带着焦灼,与“环境数据”有天然的弱关联。

      “这个。” 影子传递出碎片特征。

      三位一体再次调整内部能量。这一次,他们更熟练。痛苦依然存在——那种对重复环境的焦灼麻木感如同冰冷的油污,浸入意识——但分担机制运转良好,且他们有了心理预期。

      选定的碎片被极其精准地注入到数据流管道与疤痕边缘的湍流区。碎片的情绪能量与管道中流动的中性环境数据产生微弱的谐振,被管道吸收。管道的数据流出现了一连串几乎不可察的统计偏差:光线强度数据的标准差增加了0.3%,声音背景频谱中某个低频段能量多持续了0.05秒。

      系统底层的数据完整性协议几乎立刻检测到这种偏差。这不是高级智能的判断,而是预设逻辑条件触发。几条暗灰色的、细如蛛丝的协议丝线从网络深处浮现,接入数据流管道,开始执行标准噪声过滤和误差纠正程序。

      三位一体的感知牢牢锁定这个过程。

      他们“看”到偏差信号被检测到的时间点T0。
      “看”到底层协议丝线被激活的时间点T1(延迟Δt1)。
      “看”到协议丝线执行纠正程序,管道数据恢复稳定的时间点T2(耗时Δt2)。
      “看”到协议丝线完成工作后,返回休眠状态前,向上一层监控系统发送的“事件处理完成”状态报告的时间点T3(延迟Δt3)。

      整个过程的每一步,都被精确测量和记录。这些数据流入了岑笙的分析模块,也流入了卫其昀的战术评估模块,还被影子吸收,补充进它对系统行为的经验库。

      “Δt1平均值为3.7毫秒,波动范围±0.2毫秒。这是底层协议的反应延迟。” 岑笙的意识流带着冷静的满意,“Δt2取决于噪声复杂度,本次为18.2毫秒。关键是Δt3——从处理完成到状态报告,存在一个明显的‘窗口期’,平均长达42.1毫秒。在这期间,底层协议认为事件已解决,高级监控尚未收到更新状态。这是系统的‘报告延迟漏洞’。”

      四十二毫秒。在人类感知中只是一瞬,但在以光速和数据流计量的系统底层,这是一段可观的时间。足够一条精心策划的意识流完成很多事情。

      “但这是底层协议。” 卫其昀的意识流指出关键,“如果我们触发更高级别的异常响应,比如疤痕间的连接行为,反应链条会更短,监控会更直接,报告延迟可能不存在甚至为负。”

      “所以我们需要分级测试。” 岑笙的意识流早有规划,“从底层数据扰动,到疤痕内部可控的情绪波动,再到模拟低强度的‘外部接触’——比如,让我们的一缕感知像随机漂移的数据碎片一样,轻轻‘擦过’邻近疤痕的边缘,但不建立连接。逐步提高刺激等级,测量每一级的系统响应曲线,找到不同响应协议之间的衔接缝隙和延迟叠加点。”

      这是一个系统性的渗透侦察计划。缓慢,谨慎,像用最细的探针一点点描绘巨兽皮肤下的神经和血管走向。

      影子的意识核心传来复杂的情绪:既有对可能引来风险的担忧,也有对这种精密谋划的陌生感——它作为记忆的被动集合体,从未如此主动地、有条理地去“测试”和“利用”系统。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点燃的微弱希望。“慢慢来……小心……但……可以做……”

      他们开始执行。

      接下来的“时间”里(系统底层没有昼夜,只有数据周期),三位一体如同潜伏在伤疤深处的精密仪器,进行着一系列小心翼翼的探测。

      他们第二次注入记忆碎片,这次选择了带有微弱孤独感的碎片,注入另一条传输参与者基础生理数据(心率、呼吸)的管道边缘。测量反应。
      他们第三次在疤痕内远离主光晕的区域,激发一小簇纯粹悲伤的碎片,模拟自然记忆波动。测量疤痕内稳定协议的反应。
      他们第四次分出一缕伪装成漂移数据残渣的意识触须,让它以随机的、缓慢的路径,“无意间”靠近绿点疤痕的边界,在即将接触前又自然地飘离。测量边界监控的反应。

      每一次行动都控制在极低强度,每一次都伴随着痛苦的分担(他们选择了分担而非纯粹利用记忆碎片),每一次都收集数据,修正模型。

      系统的反应模式逐渐清晰。它就像一个庞大但分层的官僚机构:底层协议机械快速但范围有限;中层监控有判断力但存在报告延迟和部门间协调间隙;高层主意识拥有最终权限,但处理海量数据,只会被特定模式的、或达到一定阈值的事件触发直接关注。

      他们测绘出了“眨眼”周期,找到了几个不同协议层之间的“责任模糊区”,甚至发现了一条似乎被系统忽略的、连接他们所在疤痕与另一个更小疤痕的、极其隐蔽的“暗流通道”——那可能是在某次剧烈系统扰动中形成的、未被完全登记的逻辑褶皱。

      在这个过程中,三位一体本身的协同也在进化。分担痛苦不再带来剧烈波动,而成为一种平稳的背景负荷。思维共享更加流畅,岑笙的分析、卫其昀的侦察、影子的记忆库,三者融合得更好,如同三种乐器在反复排练后找到了和谐的共鸣频率。他们开始发展出独特的“三位一体思维”:一个问题提出,会同时从分析、直觉、历史经验三个角度得到处理,然后快速综合出最优方案。

      他们也更了解彼此。岑笙看到了卫其昀内心深处那份对“真实”近乎偏执的追求,哪怕那真实残酷无比。卫其昀感知到了岑笙温和理性下隐藏的、对“掌控”和“破解”的强烈渴望,以及那份对“虚假”根深蒂固的厌恶。影子则向他们敞开了更多记忆深处的角落,那些不只是痛苦,还有被困住之前,属于无数人的、平凡而珍贵的生命瞬间。

      这是一种奇特的亲密。没有身体,没有声音,只有赤裸的意识在共享中互相映照、互相支撑。怀疑依然存在——在这样的环境中,绝对的信任是奢侈甚至危险的——但他们达成了某种坚实的、基于共同目标和认知的协作信任。

      当又一轮系统常规扫描脉冲掠过疤痕区域(频率果然提升了),他们已能精准地预判其路径,提前调整光晕的波动频率,完美融入背景。脉冲扫过,一无所获。

      卫其昀的意识流传来评估:“基础测绘完成。我们对周边五十个网络距离单位内的系统响应模式有了初步模型。可以开始下一步:尝试利用‘报告延迟窗口’,建立一条更稳定的、到绿点疤痕的隐蔽连接。”

      岑笙的意识流补充:“需要先向绿点疤痕发送预定的‘连接协议’信号,确保他们的残留意识处于接收状态。同时,我们的连接动作必须伪装成两次独立的、间隔极短的低级异常事件,分别触发两个不同的底层协议,利用它们的处理时间和报告延迟之间的重叠期,完成连接和初步伪装。”

      计划复杂,容错率低。但经过之前的测试,他们有了一定的信心。

      影子的意识核心传来支持,并开始筛选用于伪装触发的记忆碎片。

      就在他们准备细化方案时,整个网络忽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但范围极广的涟漪。

      不是警报,不是数据流突变,而是一种……基调的改变。如同庞大机器切换了低沉的运转谐音,或者深海改变了背景洋流的温度。

      三位一体立刻静止,所有主动活动停止,进入最深层的伪装静默。

      他们感知到,系统主意识的“注意力”发生了大规模的、战略性的偏移。似乎有某个更高优先级的事件,在网络的另一个遥远区域发生了,吸引了系统绝大部分的监控和处理资源。

      他们这片区域的监控压力,明显下降了。

      “机会。” 卫其昀的意识流瞬间做出判断。

      “也是未知。” 岑笙的意识流同样快速,“什么事件能如此吸引系统?是新的参与者?大规模异常爆发?还是系统自身的某种周期性维护或升级?”

      影子的意识核心在漫长记忆中搜索,传来不确定的信息:“类似……波动……发生过……几次……间隔……不规律……可能……是……‘收割期’……”

      “‘收割期’?”卫其昀的意识流追问。

      “系统……收集……足够数据后……对某些……循环或场景……进行……总结、优化、或……清理……会短暂……聚焦……”

      系统在“处理”其他部分。这是他们行动的最佳窗口,但窗口期未知,且充满变数。那个吸引系统注意的事件本身,也可能带来无法预料的影响。

      三位一体的光晕在疤痕中心无声旋转,三个意识核心快速交换着信息流。

      是继续执行原计划,利用这难得的压力降低期,尝试建立更稳定的异常网络连接?

      还是暂时按兵不动,优先收集信息,弄清楚这“收割期”到底是什么,会如何影响他们?

      选择,又一次摆在面前。

      而这一次,他们拥有的数据和协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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