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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墙壁上的图像在淡出后并未完全消失,而是像老式电影放映机卡住的胶片,定格在最后一帧:空病房地上那道暗色的拖拽痕迹,从床边到门口,中途断断续续,仿佛被拖动的人或物曾有过挣扎。荧光从墙壁内部渗出,冷白色的光让这些图像蒙上一层病态的色泽,如同浸泡在福尔马林中的标本。

      卫其昀的手还停留在半空,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幅定格图像。岑笙轻轻拉住他的手腕,向后拽了一步:“别碰。”

      墙壁在呼吸。

      这不是比喻。米黄色的墙纸随着某种节奏微微起伏,像是皮肤下的脉搏。那些发光的图像随着起伏明暗变化,像黑暗中眨动的眼睛。走廊本身在延续着储藏室挂钟停止后的异变——空间不再稳定,长度和宽度都在细微调整,就像生物调整姿态适应环境。

      “历史在不断重演。”岑笙重复第五个碎片的内容,目光扫过墙壁上其他循环播放的场景。护士站里永远在写同一行字的护士,庭院里永远走同一条路线的病人,病房里永远进行同一段对话的室友。“这些是过去的片段,被困住了。”

      卫其昀抽回手腕,但动作并不急促,只是自然的收势。他的指尖在身侧轻轻敲击,那是岑笙注意到的他的习惯性小动作,在紧张或思考时会无意识进行。“红色是警告,也是标记。”他看向自己的手,又看向岑笙,“那个戴红色手绳的病人,他是标记?”

      “或者他是被标记的。”岑笙缓步沿走廊移动,墙壁上的图像随着他的经过而波动,像石子投入水面的涟漪。图像中的场景出现扭曲,人物的脸孔模糊成色块,然后又重新凝聚。“我们之前看到从门缝里伸出的那只手,戴着红色手绳。‘00’号房间。那个房间号本身就不该存在。”

      “就像‘444’和‘999’。”卫其昀跟上他的步伐,两人之间保持着一米左右的距离,不远不近,是合作也是警惕的距离。“这些数字应该也有含义。70312,我们用在镜子上打开了通道。其他数字会不会也是钥匙?”

      走廊的长度似乎比之前增加了。护士站的绿光应急灯在远处依然可见,但距离感很奇怪——明明在走,却感觉没有真正靠近。墙壁上的门牌号继续变化,有些数字闪烁不定,像接触不良的霓虹灯。

      岑笙停在一扇标着“314”的门前。门牌下方有一小块暗红色污渍,形状不规则,像是飞溅上去的液体干涸后的痕迹。他蹲下身仔细观察,污渍的边缘已经渗透进木材纹理中,颜色从中心的暗红过渡到边缘的棕褐。

      “这不是油漆。”卫其昀也蹲下来,但没有触碰。

      “是血。”岑笙说,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天气,“至少曾经是。氧化变色了,至少是几个月前留下的。”

      “314。”卫其昀念出门牌号,“这个数字在刚才的变化中出现过。之前是413,旋转后变成314。”

      “镜像。”岑笙站起身,“镜子里我们看到了另一个版本的房间,另一个版本的我们。数字镜像,房间镜像,也许连事件都在镜像重复。”

      话音未落,314的房门突然开了一条缝。

      不是被推开的,而是门锁自己弹开,门扇在自身重量下向内旋转了大约十五度。门内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光线,但那片黑暗有种粘稠的质感,不像普通的无光空间。

      两人同时后退一步。

      门缝中飘出一股气味——消毒水混合着某种甜腻的腐坏气息,类似于过度成熟的水果开始发酵的味道。还有一丝几乎察觉不到的金属味,铁锈与血。

      “要进去吗?”卫其昀问,但他的语气表明他知道答案。

      岑笙摇头:“规则没有给出关于这些房间的明确指示。进入未知空间可能是‘错误的选择’,会加速‘它’的到来。”他想起第三个碎片的内容,以及刚才医生怪物的出现。“我们已经触发了至少一次加速。”

      门内传来声音。

      不是低语,不是哭泣,而是清晰的、有节奏的敲击声。咚,咚,咚。每一声间隔完全相同,力度也相同,像是用机械装置敲击木板。声音的位置在移动,从房间深处逐渐向门口靠近。

      咚,咚,咚。

      越来越近。

      岑笙的手伸进口袋,摸到从储藏室带出来的一卷胶带。卫其昀则握紧了那把他一直拿着的剪刀,虽然不知道对非实体存在是否有用。

      敲击声在门后停下了。

      一片寂静持续了大约五秒。

      然后,一只眼睛出现在门缝的高度。

      和之前在储藏室门缝下看到的不同,这只眼睛在正常的人类视平线位置。它透过门缝向外窥视,瞳孔在走廊荧光中迅速收缩。眼睛布满血丝,眼白泛黄,下眼睑有一道已经愈合的旧疤痕。

      眼睛转动,看向岑笙,然后转向卫其昀。

      眼神里有某种东西——不是之前那种空洞的观察,而是有意识的、带着情绪的注视。那是恐惧,还有恳求。

      嘴唇出现在眼睛下方,贴着门缝。干裂的嘴唇嚅动,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气声:“救...我...”

      声音沙哑破碎,像很久没有说过话。

      “你是谁?”岑笙压低声音问。

      “3...14...”嘴唇颤抖着说,“房间...永远...出不去...”

      “发生了什么?”卫其昀问。

      眼睛突然睁大,瞳孔扩张到几乎占据整个虹膜。眼神中的恐惧升级为纯粹的恐怖,仿佛看到了什么无法形容的东西。

      “它来了。”气声变成急促的耳语,“快走!别让它看到你们在——”

      话没说完,门内突然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抓住那只眼睛所在的人脸,猛地拽了回去。动作快得只剩残影。门砰地关上,锁舌咔哒一声扣紧。

      接着,门后传来沉闷的拖拽声,和某种湿漉漉的摩擦声,像是重物在沾满液体的地面上移动。声音持续了大约十秒,然后停止。

      死寂。

      314的门牌号开始渗血。

      不是比喻。暗红色的液体从数字的刻痕中渗出,沿着门板向下流淌,形成一道道垂直的血痕。血液没有凝固,保持新鲜的流动状态,在冷白色荧光下呈现诡异的色泽。

      墙壁上的图像突然全部改变。

      所有循环的场景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同一个画面:一扇门,门牌号各不相同,但每扇门都在渗血。血液在门板上形成图案,仔细看能辨认出是数字——正是各个房间的门牌号。

      然后这些图像也开始循环,但每次循环都有细微变化。血液流动的路径略有不同,形成的数字笔画有时清晰有时模糊。就像多次重演的同一事件,每次都有微小差异。

      “这是记录。”岑笙的声音很轻,“每个房间发生的事,被记录在这些墙壁上。不断重播,每次都有微妙变化。”

      “像实验记录。”卫其昀接话,“控制变量,观察结果,调整参数,再次实验。”

      两人对视一眼,都想到了同一件事——如果他们所在的406房间也发生过什么,那么墙壁上应该也有记录。

      但刚才在病房时,墙壁上只有水渍形成的符号,没有这种动态图像。除非...

      “需要特定条件才能触发。”岑笙说,“或者,406的记录被隐藏了,或者转移到了其他地方。”

      走廊的荧光突然增强,亮度提高了至少一倍。墙壁变得半透明,像覆霜的玻璃,能隐约看到墙后的结构——不是建筑应有的钢筋水泥,而是某种有机的、脉动的物质,深红色,随着节奏收缩舒张。

      墙壁真的变成了生物组织。

      而图像不再浮于表面,而是嵌入墙体内部,像琥珀中的昆虫。那些循环播放的场景在血肉般的墙壁深处闪烁,如同器官上的记忆烙印。

      第六个碎片说“红色是警告,也是标记”。现在整个走廊都在变成红色——墙壁深处搏动的血肉是暗红色,渗出的血液是鲜红色,连荧光都染上了一层红晕。

      “它在展示自己。”卫其昀说,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个空间...是活着的。”

      墙壁深处,那些嵌在血肉中的图像开始变化。不再是单一场景的循环,而是出现了连续的片段,像破碎的电影被重新拼接。

      第一个片段:一个病人被送入病房,脸上带着茫然和恐惧。护士在解释规则,病人点头,但眼神涣散。

      第二个片段:同一病人坐在床边,与室友交谈。两人似乎在争吵,肢体语言紧张。

      第三个片段:夜晚,病人站在窗边,手中拿着什么反光的东西。

      第四个片段:病人躺在床上,胸口插着一把剪刀。鲜血浸透床单。

      第五个片段:空病房,清洁工在擦拭血迹。但血迹无法完全清除,留下淡淡印痕。

      第六个片段:新病人入住,同样的茫然恐惧,同样的规则解释,同样的点头。

      循环再次开始,但这次细节有所不同——病人性别变了,争吵的内容变了,凶器从剪刀变成了破碎的玻璃,血迹的形状变了。

      “这就是重演。”岑笙盯着这些片段,“同样的事件模式,不同的参与者,细微的变化。像在测试什么。”

      “测试什么能打破循环?”卫其昀猜测,“还是测试什么能维持循环?”

      新的字迹在血肉墙壁上浮现,不是之前那种暗红色符号,而是由微小的光点组成,像神经冲动在组织间传递:

      第七个碎片:每一次重复都是一次选择。

      第八个碎片:选择累积成路径。

      光点字迹闪烁三次后消散,融入墙壁的脉动中。紧接着,墙壁深处出现新的图像——不再是过去的记录,而是现在的画面。

      画面中,岑笙和卫其昀站在走廊里,正看着墙壁。图像的角度很奇怪,是从上方俯视,像是天花板的视角。

      图像里的卫其昀转过头,对图像里的岑笙说了什么。然后两人开始沿走廊移动。

      现实中的岑笙和卫其昀僵住了。

      他们在看自己的实时影像,延迟不超过五秒。就像监控摄像头,但拍摄者不是机械装置,而是这个活体走廊本身。

      “它在观察我们。”卫其昀低声说,“记录我们。”

      图像中的他们走到了314门前,蹲下检查血迹。现实中的他们刚刚做完这个动作。时间完全同步。

      然后图像跳到了未来——显示他们即将进入一扇标着“999”的房间。画面中,门打开,里面是熟悉的病房布局,但墙上挂满了钟表,所有指针都在逆时针飞转。

      图像定格在这里。

      “预测?”岑笙皱眉,“还是引导?”

      墙壁深处,光点重新凝聚,形成新的字迹:

      第九个碎片:你们看到的是可能性之一。

      第十个碎片:选择塑造现实。

      现在他们有了十个规则碎片,但显然还不完整。纸条上说过“找到所有规则”,而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走廊的脉动加快了。墙壁的收缩舒张变得急促,像心跳加速。嵌在血肉中的图像开始闪烁,不同时间点的画面快速切换,形成令人眩晕的视觉洪流。过去的片段,现在的实时影像,未来的预测画面,全部混合在一起。

      在这片混乱中,岑笙注意到一个细节:在所有显示未来可能性的图像中,他和卫其昀从未同时出现在一个画面里。要么只有他,要么只有卫其昀,要么两人都在但被某种障碍隔开。

      第四碎片说:你们之中有一个不是自己。

      卫其昀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点。他侧头看向岑笙,眼神复杂:“那些预测画面...”

      “不一定成真。”岑笙打断他,“第九碎片说只是可能性之一。”

      “但可能性基于现有条件。”卫其昀说,“如果条件包括‘我们中有一个不是真的’,那么有些画面就合理了。”

      走廊突然震动。

      不是之前的轻微脉动,而是剧烈的摇晃,像地震。天花板掉下细碎的粉尘,荧光忽明忽暗。墙壁深处的血肉组织痉挛般抽搐,图像扭曲变形。

      远处传来声音——很多声音重叠在一起,哭泣、尖叫、低语、大笑,全部混合成无法分辨的噪音浪潮。声音从走廊两端同时涌来,越来越响。

      墙壁上,所有门牌号开始疯狂闪烁,数字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变化。门扇自己开合,砰砰作响,节奏混乱。从某些门内涌出暗影,从另一些门内涌出光芒,还有一些渗出液体——血、水、或无法辨认的粘稠物质。

      整个走廊在崩溃,或者说,在重组。

      岑笙抓住卫其昀的手臂:“找稳定点!这种变化不可能持续!”

      但哪里稳定?所有东西都在动,在变,在扭曲。空间本身在折叠,远处的护士站突然变得很近,近处的门又退到远方。透视法则失效,距离感混乱。

      卫其昀反手握住岑笙的手腕,不是挣脱,而是稳住两人相对位置:“看地面!”

      地板也在变化。米色的地砖变成暗红色的肉质表面,表面有粘液光泽,还在微微起伏。但在肉质地板上有一些区域保持原状——圆形的,直径约半米,颜色质地与原来地砖相同。这些圆形区域分布没有规律,最近的离他们三米远。

      “上去!”岑笙拉着卫其昀冲向最近的一个稳定点。

      踏上去的瞬间,周围的变化似乎减缓了。不是停止,而是像从快进变成了常速。他们仍然能看到走廊在扭曲重组,但速度可以接受。

      稳定点很小,两人不得不紧挨着站立。卫其昀的背贴着岑笙的胸口,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都很快,但节奏不同——岑笙的平稳些,卫其昀的更急促。

      “这些点是什么?”卫其昀问,没有挪开。

      “锚点。”岑笙回答,声音近在耳畔,“空间变化的固定参照。可能对应现实中的结构支撑点。”

      “或者对应规则。”卫其昀补充,“规则是唯一真实的,这些点可能是规则在空间上的体现。”

      其他稳定点也在移动,但速度缓慢,像浮在水面的树叶随波逐流。他们所在的这个点也在动,沿着一条曲线向走廊右侧漂移。

      漂移过程中,他们经过了几扇门。门牌号闪烁得太快看不清,但从门内逸出的东西可以推测房间性质:一扇门渗出冰冷寒气,经过时温度骤降;另一扇门传出音乐片段,扭曲变调的小提琴声;第三扇门表面覆盖真菌般的东西,孢子在空中飞舞,发出微光。

      “每个房间都是一个独立的小世界。”岑笙观察着,“或者独立实验。”

      “我们所在的走廊是连接它们的通道。”卫其昀说,“但通道本身也在变化。”

      稳定点漂移到一扇门前停下。门牌号不再闪烁,固定显示:70312。

      镜子里用过的密码数字。

      门是普通的木门,漆成浅绿色,有磨损痕迹。门把手是黄铜材质,氧化成暗金色。与周围扭曲的血肉走廊形成诡异对比——它太正常了,正常得反常。

      “要进去吗?”卫其昀问,但他的手已经伸向门把手。

      岑笙没有阻止。他们需要信息,需要更多规则碎片,需要理解这个空间的本质。而70312这个数字已经出现过两次,显然是关键。

      门没锁。

      卫其昀转动把手,轻轻推开门。

      门内不是房间。

      是一个电梯轿厢。

      标准的老式电梯,四壁是不锈钢板,顶部有荧光灯管,一侧有控制面板,按钮从1到12,还有一个开关门键和一个紧急呼叫钮。电梯内部约两平方米,刚好容纳两人。

      轿厢外不是走廊,而是黑暗虚空。电梯似乎悬空在这个空间中,没有缆绳,没有井道,就这么漂浮着。

      “进去?”卫其昀回头看岑笙。

      岑笙先踏入电梯,检查控制面板。按钮都是正常的物理按键,按下会有灯亮。楼层显示停在“7”。他按下开门键,门保持开启;按下关门键,门缓缓合拢。

      在门完全关闭前,卫其昀闪身进入。

      门合拢,发出一声轻响。电梯内部安静得能听到荧光灯管的电流声。不锈钢墙壁映出两人的模糊倒影,因表面磨损而扭曲变形。

      “按几楼?”卫其昀问。

      岑笙看着控制面板。12个按钮,从1到12,没有地下层,没有字母标识,没有开门关门键之外的任何特殊控制。

      “7楼是当前楼层。”他说,“但我们现在在四楼——至少原本是四楼。空间错乱了。”

      “试试70312的前两位,7和0。”卫其昀建议,“但0层不存在。”

      岑笙按下7键。按钮灯亮,但电梯没动。他又按下1键,同样灯亮无反应。连续按下几个按键,结果一样。

      “需要密码?或者特定序列?”卫其昀也尝试按下不同组合,电梯毫无反应。

      轿厢突然震动一下。

      不是外部传来的震动,而是电梯自身在动。楼层显示从“7”开始变化:6...5...4...3...2...1...然后继续:0...-1...-2...

      数字降到-5时停住。

      电梯门缓缓打开。

      门外是走廊,但与他们之前所在的完全不同。

      这条走廊极其干净,墙壁是纯白色,地板是浅灰色,灯光柔和均匀。两侧有门,门牌号清晰:-501,-502,-503...一直到视线尽头。一切都秩序井然,整洁得像是新建成的医院,还没投入使用。

      但太安静了,连背景噪音都没有。空气中有淡淡的消毒水味,但没有人气,没有居住痕迹。

      岑笙按住开门键,防止门关闭。他探头向外观察,走廊向两端延伸,长度似乎正常,没有扭曲变形的迹象。

      “地下五层?”卫其昀也看向外面,“医院通常没有这么多地下层。”

      “这不是普通医院。”岑笙说,“至少不完全是。”

      他松开开门键,电梯门保持开启。控制面板上的楼层显示闪烁了几下,从“-5”变成了“ERROR”,然后恢复“-5”。

      “出去看看?”卫其昀问,但语气表明他在等岑笙做决定。

      岑笙思考着规则碎片。他们已经有了十条,但显然不完整。“历史在不断重演”“选择累积成路径”“你们看到的是可能性之一”——这些暗示他们正在参与某种重复的模式,而选择会影响结果。

      留在电梯里是安全的选择,但可能得不到新信息。出去探索有风险,但可能找到更多规则碎片。

      “我们出去。”岑笙做出决定,“但保持警惕。任何异常,立即退回电梯。”

      两人走出电梯,踏上灰色地板。脚步声在寂静走廊中异常清晰,甚至有空旷的回音。电梯门在他们身后保持开启,像一个安全的退路。

      走廊两侧的房间门都紧闭着。岑笙试着转动-501的门把手,锁着。-502同样。-503也是。

      他们走到-505门前时,门牌号突然闪烁,变成了“406”。

      熟悉的号码。

      门没锁。

      岑笙推开门。

      房间布局与之前的406病房完全相同:两张单人床,床头柜,椅子,卫生间。但一切都崭新,像刚布置好还没使用过。床上没有被子枕头,床头柜空无一物,卫生间镜子没有遮盖,反射着空荡房间。

      墙上有水渍。

      但这次不是天花板角落的小块,而是整面墙的大片暗色痕迹,从天花板到地板,覆盖了左侧墙壁的大部分面积。痕迹的形状...是一个巨大的人形轮廓,像是有人曾经靠在那里,然后消失了,只留下印记。

      轮廓的姿势很奇怪,双臂张开,头部后仰,像在挣扎或痛苦中。

      水渍的颜色从中心向边缘渐变,中心是深褐色,边缘是淡黄色。整个轮廓在白色墙壁上格外醒目,像某种暴力留下的幽灵。

      卫其昀走进房间,靠近那面墙。在距离墙壁约一米处停下,仔细观察轮廓细节。“这不是水渍。”他说,“是某种液体渗透,但液体本身有颜色。看边缘,有细微的喷溅痕迹。”

      确实,轮廓周围有细小的点状痕迹,呈放射状分布,像是液体在压力下溅射形成。

      岑笙走到床头柜前,拉开抽屉。里面不是空的。

      有一本笔记本。

      黑色硬皮封面,没有标题,没有标签。他取出笔记本,翻开第一页。

      页面上是手写文字,字迹工整但有力,透出一种急促感:

      实验日志 - 初始记录

      日期:[空白]

      地点:特殊观察区 406室

      参与者:07号与12号

      目的:测试规则系统在封闭环境中的演化模式

      观察要点:
      1. 参与者对规则的解读与适应
      2. 规则自我增殖与矛盾产生
      3. 空间对参与者行为的反应
      4. 循环模式的建立与打破可能

      初始规则设定:10条基础规则(见附件)

      预期:参与者将在7-14天内完成初步适应,随后进入规则扩展阶段。

      备注:07号有强迫性行为倾向,12号有失眠及观察者特质。特质组合可能产生非预期互动。

      岑笙快速翻页,后面是连续的日志记录,每页都有日期,但日期顺序混乱,不是线性前进,而是跳跃重复。

      第3天:07号发现规则第五条矛盾,试图与12号讨论。12号表现出警惕。

      第5天:空间首次出现异常反应,墙壁水渍形成。07号记录形状变化。

      第7天:12号报告夜间声音,规则第六条触发但呼叫铃无反应。

      第2天:参与者交换基本信息,建立初步信任。

      第6天:镜子首次出现异常倒影,07号与倒影对话。

      第4天:12号违反规则第一条,黄昏后离开房间,遭遇走廊异常。

      第1天:参与者入住,规则宣读完成。

      第8天:07号提出空间非现实假说,12号部分认同。

      第5天(重复):水渍扩大,形成眼睛形状。参与者反应不同上次。

      第3天(重复):07号讨论规则矛盾,12号此次更开放。

      日志记录在不断重复相同日期,但内容有细微变化,就像墙壁上那些循环图像。每次循环,参与者的反应、事件细节都有调整。

      岑笙翻到最后有记录的一页:

      循环第23次 - 第7天

      重大偏离:12号提出退出要求,违反协议第4条。

      07号试图劝阻,冲突升级。

      空间反应剧烈,水渍轮廓形成。

      参与者状态:07号稳定,12号焦虑升级。

      处理:启动重置程序?

      疑问:循环能否真正打破?或只是另一种循环开始?

      日志到这里中断,后面是空白页。

      卫其昀已经走到岑笙身边,阅读着最后几页内容。“07号和12号。”他说,“70312。我们是07和12?”

      “实验参与者。”岑笙合上笔记本,声音冷静,“这个空间是实验场,规则是实验变量,我们是观察对象。”

      “但实验者是谁?目的是什么?”卫其昀环视空荡房间,“而且如果这是实验,为什么允许我们看到这些记录?”

      岑笙没有立即回答。他重新翻开笔记本,仔细检查装订处和纸张边缘。在最后一页的背面,他发现一行用极细笔尖写下的小字:

      如果你在阅读这个,说明循环仍在继续,而你们是新的参与者,或旧参与者的又一次迭代。

      记住:规则是束缚,也是工具。空间会响应选择,但也会记录选择。

      每一次尝试打破循环,都只是循环的一部分。

      唯一出路可能在规则之外,但规则之外有什么,无人知晓。

      祝好运,无论你是谁。

      字迹与日志正文相同,应该是同一人所写。

      电梯方向传来声音:门关闭的轻响,然后电梯运行的声音,向上移动的机械声。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两人迅速冲出房间,回到走廊。

      电梯门已经关闭,楼层显示正在变化:-4...-3...-2...-1...0...1...

      电梯在上行,离开这个楼层。

      控制面板旁的上下按钮按下没有反应。电梯不受召唤。

      他们被困在地下五层了。

      走廊的灯光开始变化,从柔和均匀变为忽明忽暗,频率逐渐加快。墙壁的纯白色出现污渍,从墙角开始蔓延,灰黄色,像是水渍或霉斑。地板还是灰色,但表面出现细裂纹,像干旱土地。

      远处传来声音:电梯到达某层停靠的叮咚声,然后门开启,又关闭。电梯继续上行,声音越来越远,最终消失。

      寂静重新降临,但这次不同。有新的声音加入——极其微弱的嗡鸣,像是电力设备运转,又像是远处有许多人在同时低语,声音混合成无意义的白噪音。

      卫其昀看向走廊两端。一端尽头是墙壁,没有出口。另一端延伸进阴影中,看不清楚。“我们需要找到其他出口,或者让电梯回来。”

      岑笙还拿着那本黑色笔记本。“实验日志提到‘重置程序’。如果我们触发重置,会发生什么?空间恢复初始状态?我们回到起点?”

      “回到406病房的第一天?”卫其昀皱眉,“但那意味着重新经历这一切,而且可能失去现有记忆。”

      “不一定。”岑笙翻回日志中关于循环的记录,“每次循环都有细微变化,参与者可能保留部分记忆或直觉。而且,如果我们知道自己在循环中,也许能做出不同选择。”

      “打破循环的选择?”卫其昀问,“但日志说每一次尝试打破循环都只是循环的一部分。”

      “矛盾。”岑笙承认,“但如果规则之外有出路,我们必须在循环中寻找规则之外的行动。”

      他走向-505房间——门牌号又变回了-505,不再是406。门依然没锁,他推门进入。

      房间变了。

      不再是空荡病房,而是...书房。四面墙都是书架,摆满书籍,中间有一张书桌,一把椅子。书桌上有一盏台灯,亮着暖黄色的光。台灯旁放着一个相框,但照片是空白的。

      书架上的书脊标题各异,但仔细看会发现都是重复的几本书:《异常行为心理学》《精神分析导论》《认知扭曲与治疗》《时间感知的偏差》《空间认知与幻觉》《规则系统的自指性与悖论》...

      都是岑笙带来的书,或者相关主题。

      卫其昀也进入房间,环视书架:“这是你的书房?”

      “不是。”岑笙走到书桌前,台灯下压着一张纸。他抽出纸,上面是打印的文字:

      给当前的你:

      无论你是第几次阅读这张纸条,无论你是否记得之前的事,以下信息可能有用:

      1. 空间会模仿你的思维,具象化你的记忆与知识。你看到的是你自己的心理投射。

      2. 规则基于观察者效应产生变化。你越是相信某条规则,它越可能成为现实约束。

      3. 时间是这里最不稳定的维度。过去、现在、未来可能同时存在,互相影响。

      4. 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之前有许多07号和12号,之后还会有。

      5. 出路存在,但不在你寻找的方向。有时后退是前进,有时静止是移动。

      6. 信任很重要,但完全的信任是危险的。怀疑很重要,但完全的怀疑是致命的。

      7. 当你认为你理解了,正是你最可能误解的时候。

      8. 最后一条:这张纸条的内容可能在下一次阅读时改变。

      纸条没有署名,没有日期。

      岑笙将纸条递给卫其昀,自己检查书桌抽屉。抽屉里有一些文具,一支钢笔,一叠便签纸,还有...一张照片。

      彩色照片,有些褪色,边缘磨损。照片上是两个男人,站在医院庭院里,都穿着病号服。一个身材较高,表情严肃;另一个稍矮,面带微笑。两人都没有看镜头,而是在交谈,神态自然,像在讨论什么重要事情。

      照片背景的第三棵槐树下,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影,看不清面孔,但手腕上隐约有红色。

      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一行字:07与12,第三次循环,第9天。最后一次共同记录。

      “第三次循环。”卫其昀看着照片,“之前的07和12,他们经历了什么?”

      岑笙将照片放回抽屉,抬头看向书架。在书架最高一层,有一本书的摆放方向与其他不同,书脊朝内,只能看到书页边缘。他伸手取下那本书。

      不是书。

      是一个黑色硬皮盒子,做成书的外观。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叠文件,标题页写着:

      特殊观察项目终结报告

      项目代号:循环牢笼

      实验周期:73次完整循环

      结论:在封闭规则系统中,参与者必然走向以下结局之一:
      1. 接受循环,成为系统一部分(占比68%)
      2. 试图打破循环,触发系统重置(占比29%)
      3. 异常反应,结果不可归类(占比3%)

      重要发现:在所有循环中,参与者关系模式呈现一致性变化轨迹:
      初始警惕 →试探合作 →建立信任 →出现裂痕 →冲突爆发 →关系重构或破裂

      信任破裂点通常出现在发现‘室友异常’可能性后,或其中一方试图单独行动时。

      建议:如需进一步研究,可调整初始变量,如改变参与者特质组合,或修改基础规则集。

      备注:07-12组合表现出最高复杂性与最长平均循环持续时间,建议保留作为基线对照。

      文件后面是数据图表,显示各种统计结果。最后一页是手写备注:

      他们差点打破循环。第71次,07号提出规则之外行动,12号同意。他们做了什么无人知晓,因为监控在那个时间段失效。第72次循环开始时,两人均表现出部分记忆残留,但系统仍重置成功。

      第73次是最后一次记录,然后项目终止,设施封闭。

      但系统仍在运行。无人看管的实验,自我维持的循环。

      或许有一天,会有人真正走出去。

      或许走出去,只是进入另一个更大的循环。

      文件到这里结束。

      卫其昀接过文件,快速翻阅。“我们是在继续这个实验?还是实验已经失控,自行运行?”

      “两者都是。”岑笙说,“实验设施封闭,但系统仍在运行。我们是新参与者,被这个仍在运行的系统捕获。”

      “或者,”卫其昀放下文件,“我们就是07和12,某一次循环中的我们,只是不记得了。照片上的两个人...有点像我们。”

      确实,虽然照片有些模糊,但身高体型、面部轮廓的相似度不容忽视。更重要的是神态——严肃的那个有岑笙的专注,微笑的那个有卫其昀的疏离感。

      “第三次循环,最后一次共同记录。”岑笙重复照片背面的字,“之后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是最后一次?”

      房间开始变化。

      书架上的书一本本消失,像被橡皮擦抹去。墙壁褪色,家具模糊。只有书桌和台灯保持清晰,而台灯的光芒在收缩,聚焦在桌面上。

      桌面上出现新的物品:一把剪刀,剪刀刃上有暗红色污渍。一个破碎的眼镜,金边,左镜片裂成蛛网状。一条红色手绳,编织样式简单。

      还有一张纸条,手写:

      我们试过了所有方法。

      规则之内,规则之外,合作,对抗,信任,背叛。

      循环继续。

      唯一的发现:系统有漏洞,但漏洞会自我修复。

      时间不连续,所以有些时刻存在间隙。

      空间不固定,所以有些位置存在裂缝。

      规则是唯一真实的,所以违反所有规则可能...

      字迹在这里中断,最后一个词只写了一半,像是作者突然被中断。从笔画推断,可能是“逃脱”,也可能是“重置”,或者完全不同的词。

      纸条从边缘开始燃烧,不是明火,而是纸张自己碳化,变成灰烬。燃烧缓慢但不可阻挡,从边缘向中心蔓延。

      岑笙试图记住纸条内容,但燃烧速度突然加快,瞬间整张纸化为灰烬,落在桌面上,形成一个圆形灰堆。

      灰堆中,有什么东西在发光。

      微弱的蓝色光芒,从灰烬深处透出。岑笙轻轻吹开表层灰烬,露出下面的物体——一块不规则的水晶碎片,约拇指指甲大小,内部有光在流动,像被封存的闪电。

      他拾起水晶碎片,触感冰凉,但光芒温暖。光线在碎片内部折射,形成复杂的光谱。

      卫其昀也看着水晶:“这是什么?”

      “不知道。”岑笙说,“但显然是重要物品。可能是之前参与者留下的,或者是系统的漏洞实体化。”

      水晶的光芒突然增强,蓝色光晕扩散开来,笼罩整个书桌区域。在光晕中,灰烬重新组合,不是恢复成纸条,而是形成新的文字,悬浮在空中:

      漏洞碎片:时间间隙的锚点

      使用方式:在规则冲突点使用,可创造短暂稳定期

      效果持续时间:不确定

      副作用:可能吸引系统注意

      数量:有限(当前:1/?)

      文字持续五秒后消散,灰烬真正飘散,消失不见。

      水晶碎片的光芒减弱,恢复之前的状态。岑笙将它握在手心,能感受到微弱的脉动,与走廊的脉动不同步,有自己独立的节奏。

      房间的消失加速了。现在只剩下书桌和台灯还在,周围都是虚无的黑暗。台灯的光芒是唯一的照明,形成一个直径约两米的球形光域。

      “我们要离开了。”卫其昀说,声音在虚无中显得单薄。

      “但去哪里?”岑笙问,“电梯走了,走廊在变化,房间在消失。”

      台灯突然熄灭。

      绝对的黑暗。

      但在黑暗中,水晶碎片发出光芒,比之前更亮,蓝色光线在黑暗中划出清晰轨迹。光线指向一个方向——不是门的方向,不是任何可见出口,而是墙壁的方向。

      不,不是墙壁,墙壁已经消失。是虚无中的某个点。

      水晶在指引方向。

      岑笙朝那个方向迈出一步。脚落下时,踩到的不是虚空,而是坚实地面。蓝色光线在他前方铺成一条光路,宽约半米,向黑暗中延伸。

      卫其昀跟上,两人一前一后走上光路。每走一步,身后的光路就消失一段,前方则延伸一段。他们走在不断生成又不断消失的路径上,下方是无底黑暗。

      走了大约二十步,前方出现一扇门。

      不是病房门,不是电梯门,而是一扇厚重的金属门,类似银行金库门,表面光滑无瑕,没有把手,没有锁孔,只有中心位置有一个凹槽,形状与水晶碎片吻合。

      光路延伸到门前停止。

      岑笙举起水晶碎片,比对凹槽形状。完全匹配。

      “要放进去吗?”他问,但更像是自问。

      “可能是出口。”卫其昀说,“也可能是另一个陷阱。”

      “实验日志说,每一次尝试打破循环都只是循环的一部分。”岑笙回忆,“但水晶被称为‘漏洞碎片’,能创造‘时间间隙’。”

      “时间间隙可能不是出口,只是暂停。”卫其昀分析,“但暂停中也许能找到其他方法。”

      金属门突然发出声音:机械运转的轻响,像锁具内部零件在移动。门表面浮现出光纹,形成一行文字:

      验证:07-12

      状态:第74次循环进行中

      选择:继续循环 / 尝试突破

      警告:突破尝试可能触发系统防御机制

      上次突破尝试结果:部分成功,导致系统升级

      文字下方出现两个光点,一个绿色,一个红色。

      绿色光点旁标注:返回走廊,继续当前循环

      红色光点旁标注:使用漏洞碎片,进入间隙

      没有更多解释,没有后果说明,只有这两个选项。

      岑笙看向卫其昀。在蓝色水晶光芒中,对方的脸庞显得陌生又熟悉。他们认识不过几个小时,却共同经历了这么多异常,建立了基于共同困境的脆弱信任。

      但第四碎片说:你们之中有一个不是自己。

      实验文件说:信任破裂点通常出现在发现‘室友异常’可能性后。

      照片背面说:最后一次共同记录。

      所有信息都在暗示,信任是脆弱的,背叛是可能的,合作可能破裂。

      “你怎么想?”岑笙问,将选择权部分交出。

      卫其昀沉默了几秒,目光在水晶碎片和门上文字间移动。“如果我们继续循环,会发生什么?回到406病房第一天?失去记忆重新开始?”

      “可能。”岑笙说,“也可能只是继续当前循环,前往下一个阶段。”

      “系统说上次突破尝试‘部分成功’,导致系统升级。”卫其昀指出,“这意味着突破是可能的,虽然不完全,但有影响。”

      “但也导致系统升级,防御更强。”岑笙补充。

      “如果我们不尝试,系统也会继续运行,我们继续循环。”卫其昀说,“尝试至少有机会改变。”

      “即使改变可能是更糟的结果?”岑笙问。

      “现状已经够糟了。”卫其昀的回答简洁有力。

      岑笙看着手中的水晶碎片。冰凉的触感,内部流动的光芒。漏洞碎片,时间间隙的锚点。上一个07和12留下了这个,或者更早的参与者留下的。

      他做出决定。

      将水晶碎片按入凹槽。

      完美契合。

      金属门内部传来一连串复杂的机械声,像无数齿轮、杠杆、锁舌在协同运转。门表面的光纹开始旋转,形成漩涡图案。漩涡中心出现一个光点,迅速扩大,吞没了整个门板。

      门消失了。

      不是打开,不是破碎,而是像被橡皮擦从现实中抹去。

      门后不是房间,不是走廊,不是任何具体空间。

      是一片灰色。

      均匀的、无特征的灰色,没有深度,没有纹理,没有光源但明亮,没有边界但有限。他们站在灰色中,能感觉到地面存在,但低头看时,脚下也是同样的灰色,与周围毫无区别。

      这里是时间的间隙,规则的漏洞,系统的空白处。

      而在这个灰色空间的中心,悬浮着一个人影。

      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背对他们,低着头,双手垂在身侧。从身形看,像是卫其昀,但又有些微妙不同——更瘦削,更佝偻,像承受着无形重量。

      人影缓缓转身。

      看到那张脸的瞬间,岑笙感到一种难以形容的错愕。

      那是卫其昀的脸,但又完全不像。面容憔悴得脱形,眼窝深陷,皮肤苍白近乎透明,能看到皮下青色的血管。眼神空洞,没有焦点,嘴唇干裂出血。

      但最让人不安的是表情——不是痛苦,不是恐惧,而是彻底的麻木,像被抽走了所有情感,只剩下空壳。

      “又一个循环。”人影开口,声音沙哑破碎,与他们在314门外听到的相似,“你们是第几组?74?75?我记不清了。”

      “你是谁?”卫其昀问,声音里有不易察觉的紧张。

      人影歪了歪头,动作僵硬不自然:“我是12号。或者说,曾经是。我是上一个尝试突破的12号,被困在这个间隙里,不知道多久了。”

      “07号呢?”岑笙问。

      “07号...”人影——过去的12号——眼神有了一丝波动,但很快恢复空洞,“他成功了。部分成功。他出去了,或者他认为他出去了。我被留在这里,成为系统的...缓冲器。每个突破尝试,都会先经过我这里。”

      “什么意思?”卫其昀追问。

      过去的12号抬起手,动作像提线木偶般不流畅。他指向灰色空间中的某处,那里开始浮现图像:熟悉的406病房,两个人在交谈,争吵,合作,探索,发现,选择...

      “我观看每一个循环。”过去的12号说,“看着不同的07和12重复相似的故事。有时细节不同,但模式一致。信任建立,信任考验,信任破裂或深化。然后面临选择:继续循环,或尝试突破。”

      图像快速切换,显示不同循环中的片段。有些循环中两人合作到最后,有些循环中一人背叛另一人,有些循环中两人都选择保守,有些循环中两人都选择冒险。

      “你们现在面临选择。”过去的12号说,“使用漏洞碎片进入间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要决定:谁出去,谁留下。”

      “什么?”卫其昀问。

      “间隙是单行道。”过去的12号解释,“每次只能允许一个人通过,到达...另一边。另一个必须留下,维持间隙存在,否则间隙会崩溃,两人都会回到循环起点。”

      “另一边是什么?”岑笙问。

      过去的12号笑了,那笑容扭曲可怖:“我不知道。07号过去了,但我没看到另一边。我只看到他消失,然后我就被困在这里。系统告诉我,我需要等待下一个突破尝试,然后我才能...或许离开,或许继续等待。”

      灰色空间开始震动,不是剧烈摇晃,而是高频低幅的震颤,像音叉被敲击后的余震。过去的12号身体出现重影,像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

      “系统察觉了。”他说,声音开始失真,“你们要快做决定。谁出去,谁留下。或者...都不出去,回到循环。”

      “如果我们都不出去呢?”岑笙问。

      “间隙关闭,你们回到触发间隙的时刻,但会失去这段时间的记忆,继续循环。”过去的12号说,“漏洞碎片消耗,下次需要找到新的碎片。”

      震颤加剧。过去的12号身体开始透明化,能透过他看到后面灰色的虚无。

      “选择吧。”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记住,选择累积成路径。你们现在的选择,会影响之后的所有循环。”

      “如果我们两个都想出去呢?”卫其昀突然问。

      过去的12号完全透明前的最后一瞬,脸上浮现出真正的表情——不是麻木,不是空洞,而是深刻的悲哀。

      “那就看系统怎么决定了。”他说,“或者看你们谁能更快做出选择。”

      他消失了。

      灰色空间中只剩下岑笙和卫其昀,以及那个悬浮的图像屏幕,仍然在播放不同循环的片段。

      而他们面前,出现了两扇光门。

      一扇蓝色,一扇红色。

      蓝色门旁有文字:离开间隙,前往未知

      红色门旁有文字:留在间隙,维持通路

      没有更多说明。

      但图像屏幕上的画面突然全部变成同一个场景:不同的07和12站在类似的选择前,做出不同决定。有些循环中07号选择离开,12号留下;有些相反;有些两人争执;有些一人主动让出;有些两人都不选,回到循环。

      而每个选择之后,屏幕显示后续:离开的人再也没有出现,留下的人逐渐变成过去的12号那样,麻木空洞,等待下一个循环。

      还有极少数画面显示两人都试图进入同一扇门,结果光门爆炸,两人被抛回循环起点,记忆受损,重新开始。

      没有画面显示两人都成功离开。

      系统在设计上就要求牺牲,或者至少,要求选择。

      震颤变得剧烈,灰色空间边缘开始崩塌,像被撕碎的画布,碎片落入虚无。时间不多了。

      岑笙和卫其昀对视。

      这一眼超过了十秒,远远超过。

      但在时间的间隙里,规则第七条或许不适用。

      或许。

      “你怎么想?”岑笙问,同样的问题,不同的重量。

      卫其昀看着两扇光门,看着屏幕上那些循环的结局,然后看向岑笙。

      他的眼神复杂难辨,有警惕,有试探,有计算,还有一丝真正的犹豫。

      “我们需要谈谈。”他说,“在做出选择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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