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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风起青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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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宫宴的圆满成功,如同在林微熹初入宗室的履历上,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帝后的公开赞许,使得她在皇室与命妇圈中的地位愈发稳固,再无人敢因她的出身而轻易置喙。然而,荣耀的背后,往往是更深的漩涡。太子妃薛氏那看似温婉的笑容下,究竟藏着多少不甘与算计,林微熹心知肚明,只是眼下尚需维持着表面的和睦。
这日,林微熹正于熙和殿的小书房内核对王府名下几处田庄的秋收账目,门外侍女通报,太子妃跟前的掌事嬷嬷来了。
林微熹放下账册,略整衣襟:“请进来。”
来的是一位姓钱的老嬷嬷,面容严肃,举止一板一眼,是太子妃从崔家带进宫的心腹。她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脸上挤出一丝近乎刻板的笑容:“老奴给靖王妃请安。太子妃娘娘感念王妃中秋协理宫宴辛劳,又想着王妃初掌王府,身边得力的人手或有不继,特命老奴送来几名宫女,皆是宫中精心调教出来的,规矩懂事,也好为王妃分忧。”
说罢,她身后四名身着浅碧宫装、低眉顺眼的宫女齐齐上前一步,敛衽行礼,动作整齐划一,显然训练有素。
林微熹目光平静地扫过那四张年轻却过分恭顺的脸庞,心中瞬间明了。这哪里是送人来分忧,分明是明目张胆地安插眼线。她若拒绝,便是不识抬举,拂了太子妃的“好意”;若收下,这熙和殿乃至整个靖王府,日后恐怕难有宁日。
她面上不动声色,甚至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太子妃娘娘体贴入微,本妃感激不尽。只是……”她话锋微转,露出些许为难,“王府自有规制,人员定额皆有内府掌管,贸然增添,恐于礼不合。再者,本妃身边已有几位得力之人,暂时倒也够用。”
钱嬷嬷似乎早有准备,不慌不忙道:“王妃娘娘多虑了。此四人乃东宫名下份例,并非额外增添,于规制无碍。太子妃娘娘也是一片苦心,想着她们在宫中见识多些,或许能帮王妃更快熟悉宗室往来的人情脉络。若王妃实在觉得不便,暂且留在身边观察些时日,若不合用,再打发回东宫也不迟。”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再推拒便是彻底撕破脸了。林微熹心念电转,随即展颜一笑:“既是太子妃娘娘美意,本妃便却之不恭了。有劳钱嬷嬷。”她示意身旁的侍女,“带她们下去,先安置在偏殿,熟悉一下府中规矩。”
“是。”侍女领命,带着那四名宫女退下。
钱嬷嬷目的达到,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告辞离去。
人一走,鲁娘子便忍不住上前,压低声音急道:“小姐!这分明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您怎能……”
林微熹抬手止住她的话,眸色微冷:“太子妃以‘体贴’为名,行监视之实,我若强硬拒绝,便是授人以柄,落个‘心胸狭窄、不识好歹’的名声。如今这般,虽是隐患,却也暂且维持了表面和平。”
“可留下她们,终究是祸害啊!”鲁娘子忧心忡忡。
“是祸害,也是机会。”林微熹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开始飘落的梧桐叶,“水至清则无鱼。她们来了,我们才能知道,东宫究竟想看到什么,又想做什么。吩咐下去,对那四人,一视同仁,该给的份例不少,但核心事务一律不得经手。尤其是熙和殿内书房、王爷的书房重地,严禁靠近。让周闯和石磊的人,暗中盯着她们的一举一动。”
“老奴明白。”鲁娘子见自家小姐已有定计,心下稍安,连忙去安排。
那四名东宫来的宫女,名唤春桃、夏荷、秋雯、冬梅,倒也安分,每日只是做些洒扫、传递物件的轻省活计,举止规矩,从不逾矩。尤其是那个叫秋雯的,性子似乎最为沉静寡言,做事也格外细致稳妥,不过几日,竟连熙和殿内一些较为机密的侍女,也对她放松了几分警惕。
林微熹冷眼旁观,并不点破。她依旧每日处理王府庶务,闲暇时或翻阅书卷,或与萧执品茗对弈,偶尔也召见“锦绣坊”的管事,询问生意近况,一切如常。
这日,林微熹正在查看江南新送来的一批绣样,其中一幅以金线混合孔雀羽线绣制的《秋江待渡图》,线条流畅,意境深远,她颇为喜爱,便命人将其悬挂于小书房内欣赏。
傍晚萧执回府,来到熙和殿,一眼便看到了那幅新挂的绣画,驻足观赏片刻,颔首道:“此画构图疏朗,针法精湛,尤其是这水波的处理,颇有几分‘叠翠绣’的神韵,却又更显空灵,是你坊中新出的?”
林微熹正端着一盏参茶走过来,闻言笑道:“王爷好眼力。这是江南分号一位新晋绣娘的作品,我瞧着有意境,便让他们送来了。王爷若喜欢,便挂在书房如何?”
萧执接过茶盏,目光仍停留在画上:“确实不错。不过……”他微微蹙眉,走近几步,指尖虚点在画幅右下角一处极不起眼的江岸岩石纹理上,“此处针脚,似乎与整体略有不同,略显……迟滞?”
林微熹顺着他指的方向仔细看去,果然,那处岩石的绣法虽极力模仿整体的风格,但细看之下,金线与彩丝的衔接处,确实不如其他地方那般自然流畅,若非极其熟悉刺绣且观察入微之人,绝难发现。
她心中一动,面上却不露分毫,只笑道:“许是新人手法尚未纯熟之故,瑕不掩瑜。王爷既看出不足,日后我让他们多加注意便是。”
萧执也只是随口一提,并未深究,转而说起朝中之事。
然而,林微熹却将此细节记在了心里。这幅绣画自送入王府,除了经手的内侍和熙和殿的侍女,唯一长时间独自接触过的外人,便是前日负责打扫小书房的——秋雯。
她当时以“清扫高处尘埃”为由,独自在书房内待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
数日后,林微熹命鲁娘子以“整理旧物”为名,将熙和殿内所有侍女,包括那四名东宫来的,都暂时调至库房帮忙。她则带着两名绝对心腹,再次进入小书房,仔细检查那幅《秋江待渡图》。
这一次,她看得更加仔细。在萧执指出那处“迟滞”针脚附近的区域,她用细长的银针小心翼翼地拨开紧密的绣线,在画布与衬底之间,极隐蔽的夹层中,竟发现了一小撮被碾得极细的、带着奇异甜香的粉末!
林微熹用干净的白绢将那粉末小心收集起来,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她虽不识此物,但那异香闻之令人心神微眩,绝非善类!
“去请府中医正,要隐秘。”她低声吩咐心腹侍女。
医正很快秘密前来,查验过那粉末后,脸色大变,压低声音道:“王妃,此物名为‘幻梦散’,取自西域一种奇花,少量吸入可致人精神恍惚,产生幻觉,若长期沾染,则会侵蚀神智,令人日渐衰弱!这……这是宫中明令禁止的秽物啊!”
林微熹只觉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直冲头顶。将这等秽物藏于她日常赏玩的绣画夹层中,手段何其阴毒!若非萧执心细如发,她长期面对此画,后果不堪设想!
目标是她,还是想通过她,牵连萧执?亦或是两者皆有?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下令:“将此画秘密处理掉,不留痕迹。今日之事,若有半分泄露,严惩不贷!”
“是!”
是夜,熙和殿内室,红烛高烧。
林微熹将日间发现之事,原原本本告知了萧执。
萧执听完,面沉如水,眸中翻涌着骇人的风暴,拳头握得咯咯作响:“好一个‘体贴入微’的太子妃!竟用如此下作手段!”
他猛地站起身,便要向外走去。
“王爷!”林微熹急忙拉住他的衣袖,“此刻无凭无据,仅凭些许粉末和我们的推测,如何能扳倒太子妃?那秋雯行事谨慎,未必留下把柄。贸然发作,只会打草惊蛇,甚至被反咬一口!”
萧执脚步顿住,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怒极。他回身紧紧抱住林微熹,声音带着后怕的沙哑:“微熹……我绝不能让你再有丝毫风险!”
感受着他怀抱的力度和身体的微颤,林微熹心中既暖且涩,她轻轻拍着他的背,柔声道:“我没事。既然知道了他们的手段,我们便能防范。此刻他们在明,我们在暗,未必不是优势。”
萧执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松开她,目光恢复锐利:“你想如何?”
“将计就计。”林微熹眸中闪过一丝冷芒,“他们既想监视,想下手,我们便给他们机会。只是这机会,需由我们来掌控。那个秋雯,暂时不动,让她继续传递些我们想让她知道的消息。至于那‘幻梦散’……或许,可以成为反击的利器。”
她低声在萧执耳边说出自己的计划。
萧执听着,眼中的怒火渐渐被深思与决断取代。他凝视着眼前这张清丽绝伦却蕴含着无尽智慧与勇气的脸庞,心中充满了庆幸与骄傲。
“好,便依你之计。”他握住她的手,力道坚定,“无论你想做什么,都有我。”
窗外,秋风渐起,卷动着落叶,发出簌簌声响,预示着山雨欲来。熙和殿内,夫妻二人执手相望,眼中是彼此信任的光芒与共御风雨的决心。风起于青萍之末,而这股暗流,终将掀起怎样的波澜,尚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