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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琴瑟和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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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王萧执凯旋归来的首次大朝会,便在金銮殿上掀起了一场不见硝烟的激烈交锋。
皇帝依功论赏,加封萧执为“镇北大都督”,赐食邑千户,金银绢帛无数,荣宠至极。然而,当议及此次北伐中缴获战利品的处置以及对投降部落的安置事宜时,齐王一党的官员便纷纷出列,或明或暗地提出质疑。
“陛下,此次缴获颇丰,然账目似乎与前线粗略估算有所出入,且部分珍贵皮货、金器未见载于初步清单,是否应遣专员前往边关,仔细核对,以免……有所疏漏?”一位御史言官措辞“恳切”。
“陛下,北狄素来狡诈,其部落虽表面归降,然狼子野心不可不防。靖王殿下允其于河套草场休养生息,是否过于宽仁?若其休养之后复叛,恐遗祸无穷啊!”另一位兵部侍郎忧心忡忡。
这些言论,看似为国为民,实则句句针对萧执,质疑其清廉与判断,试图在赫赫战功上蒙上一层阴影。
萧执立于武将班首,面容冷峻,并未急于辩驳。待到众人声音稍歇,他才出列,声音沉稳如磐石,掷地有声:
“启禀父皇,此次北伐所有缴获,皆已造册登记,一式三份,一份留存军中,一份已随军报呈送兵部,另一份最详尽的总册,儿臣已随身带回。”他自袖中取出一本厚厚的册子,由内侍呈上御前,“每一笔缴获,来源、数目、估值,乃至后续分配犒赏将士之记录,皆在其中,清晰可查。若有半分不清,儿臣甘愿领罪!”
他目光如电,扫过方才发言的御史和侍郎,继续道:“至于安置降部,儿臣并非一味怀柔。其青壮已拆散编入边军为辅兵,其头领子弟皆需入京为质,其部落草场划分、牲畜数量皆受我朝严格管制。此举非为纵容,乃是为求边境长久安宁!若依某些人所言,尽数屠戮或驱赶至更北苦寒之地,看似一劳永逸,实则逼其鋌而走险,或使他部狄人同仇敌忾,边境将永无宁日!此乃取乱之道,非安邦之策!”
他言辞犀利,逻辑严密,更是拿出了无可辩驳的详细账册,顿时将那些质疑之声压了下去。皇帝翻阅着那本记录得密密麻麻、条理分明的总册,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微微颔首。
“执儿所言,老成谋国,处置得当。缴获账目清晰,安置降部之策,亦深合朕意。此事,不必再议!”皇帝一锤定音。
齐王站在文官班列中,面色阴沉,却无法再发一言。他没想到萧执准备得如此充分,竟连最细微的账目都打理得滴水不漏。
退朝之后,萧执并未回府,而是依制前往枢密院述职,并与兵部、户部接洽后续事宜。一直忙到宫门下钥时分,方才回到靖王府。
书房内,灯烛早已点亮。他刚脱下朝服,便见石磊无声无息地出现。
“王爷,林小姐那边有消息传来。”石磊递上一封没有落款的短信。
萧执展开,上面是林微熹清秀却隐含风骨的字迹,只寥寥数语:“朝堂风波起,账册可周全?降部安置妥,方为久安策。闻王府旧库有前朝《边舆图志》,或可参详。”
萧执看完,冷硬的唇角微微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她虽未亲临朝堂,却对今日可能发生的争议了如指掌,甚至提前点明了他破局的关键——账册务必周全,降部安置需显远见。更提醒他可以利用王府旧藏的前朝图志,来佐证其安置策略的合理性,堵住那些只会空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迂腐之臣的嘴。
这种无需言传的默契,这种远在府外却能精准洞察时局、给予最有效支持的智慧,让他心中暖流涌动,更觉她之可贵。
“告诉林小姐,账册无恙,安置已定。《边舆图志》已寻得,多谢提醒。”他简单吩咐道,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三日后,本王于府中设宴,酬谢此番北伐有功之将领及……京中助力之士。请她务必前来。”
他要在自己的王府,在众多部下与盟友面前,正式地、明确地,让她以未来女主人的身份出现。
三日后的靖王府夜宴,虽名义上是酬谢宴,并未广发请帖,只限于核心圈层的将领与少数几位在朝中或后勤上给予关键支持的官员及家眷,但因其特殊意义,依旧引得京城各方势力瞩目。
夜幕降临,靖王府邸灯火通明,侍卫肃立,气氛既隆重又不失武将府的简练大气。
林微熹携鲁娘子准时而至。她今日并未过分装扮,只穿着一身湖水碧缂丝缠枝莲纹的袄裙,外罩月白绣青竹的披风,发髻间簪着一支通透的羊脂玉簪并几朵细小的珍珠珠花,通身气度清华,从容雅致。既不失礼数,又不显张扬。
萧执亲自于二门处相迎。他今日亦是一身玄色锦袍,金冠束发,少了几分战场上的凛冽杀伐,多了几分亲王尊贵的雍容气度。见到她来,他冷峻的眉眼似乎柔和了一瞬,快步上前。
“王爷。”林微熹敛衽一礼。
“不必多礼,里面请。”萧执虚扶一下,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才转身引路。两人并肩而行,虽无过多交谈,但那自然而然的亲近与默契,却落入在场所有有心人眼中。
宴会设于王府正厅“崇武堂”。厅内布置简洁而大气,并无过多奢华装饰,但案上美酒佳肴,侍立左右的皆是气息沉稳的亲卫,无不彰显着主人的身份与力量。
萧执居于主位,林微熹的位置被特意安排在他左下首第一位,其意义不言自明。席间多为性情豪爽的军中将领,起初对这位闻名已久的林司造还有些好奇与审视,但几轮酒下来,见她举止得体,言谈有物,对军中事务甚至边塞风情都能言之有物,并非那等只知风花雪月的闺阁女子,便也渐渐生出好感与敬意。
尤其当一位老将军提及此次北伐后期粮草及时送达,方奠定胜局时,萧执目光转向林微熹,坦然道:“此事,多亏林司造于京城多方筹措,殚精竭虑,方解我军燃眉之急。”他当众肯定了她的功劳。
众将闻言,纷纷向林微熹举杯致意。林微熹起身,从容应对,谦逊地将功劳归于前线将士用命及各方协力,更是赢得一片赞誉。
然而,宴至中途,还是出现了不和谐的音符。一位与齐王府往来密切的文官,借着酒意,故作不经意地笑问:“听闻林司造‘锦绣坊’的‘叠翠绣’名动京城,连宫中贵人也青睐有加。只是不知,这般巧夺天工的技艺,所需耗费几何?听闻坊中进项颇丰,真是生财有道啊。”这话隐隐又在暗指她商人身份,以及之前被污蔑的“贪墨”、“通敌”等事。
席间气氛微微一凝。
林微熹尚未开口,坐于她斜对面的昭华长公主派来的代表——秦嬷嬷,却慢悠悠地放下筷子,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李大人此言差矣。林司造之技艺,乃陛下亲赞‘巧夺天工’,惠及的是我大周文脉与百姓生计。至于生财有道,‘锦绣坊’依法经营,纳税缴粮,去岁更捐出巨资以助军饷,此乃义举!莫非在李大人眼中,忠于王事、为国分忧,反倒成了过错不成?”
秦嬷嬷一番话,不疾不徐,却分量极重,直接将那文官的话顶了回去,更点明了林微熹的贡献与皇帝的态度。那文官顿时面红耳赤,讪讪不敢再多言。
萧执冷眼旁观,此时方才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今日之宴,只为酬谢功臣,共庆胜利。些无关闲话,不必再提。诸位,满饮此杯!”
“满饮!”众将轰然应诺,气氛重新热烈起来。
林微熹向秦嬷嬷投去感激的一瞥,秦嬷嬷微微颔首。她心中明白,这是长公主在为她撑腰,也是萧执在借此宴,为她正名,清除杂音。
宴会散后,萧执亲自送林微熹至府门马车前。
“今日……多谢王爷。”林微熹轻声道。谢他当众肯定,谢他回护之情。
“是你应得的。”萧执看着她,月色下,她容颜如玉,眸光清亮,“王府,亦是你的家。”他话语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林微熹脸颊微热,垂下眼帘,轻轻“嗯”了一声。
就在她准备登车之时,萧执似想起什么,又道:“对了,你上次提及那《边舆图志》,我命人查找时,在旧库中另发现一箱杂物,似是……与数年前边军冬衣采办有关之旧档,其中或有蹊跷。你可愿一同看看?”
林微熹心头猛地一跳!边军冬衣旧案!这正是他们一直在暗中调查,关乎萧执母族冤屈、也关乎齐王罪证的关键!
她立刻抬头,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愿与王爷同往。”
书房密室之内,烛火通明。萧执与林微熹对坐于案前,案上摊开着几本布满灰尘、纸张泛黄的账册与文书。
这些正是从那箱旧物中找出的,记录着数年前那批劣质冬衣部分采买与运输环节的零散档案。虽然并非核心账目,但其中几处模糊的印记、矛盾的日期,以及一个反复出现的、非官非商的私印,都隐隐指向一条隐藏在深处的线索。
“这个印记……”林微熹指着其中一处模糊的钤记,蹙眉深思,“我似乎在南边漕帮运送一批特殊染料时,在他们接头人那里见过类似的图案……”
萧执眸光一凛:“漕帮?”
“是,”林微熹肯定地点头,“当时觉得那图案古怪,便留了心。若真是同一来源,或许可以顺着这条线,查出当年这批劣质物资,是如何避开官府核查,运抵边关的!”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与一丝曙光。追查多年,这或许是第一次,如此接近那条隐藏在幕后的黑手。
窗外,夜凉如水。密室之内,两人并肩而坐,烛光将他们的身影投在墙上,紧密相依。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此刻,他们心意相通,目标一致。琴瑟和鸣,并非只在风花雪月,更在这携手破局、共担风雨的每一个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