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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四十回 锦缎裹痴心设饵 曲江逢旧识牵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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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前诗
香汤细洗整云妆,权作春风诱客忙。
不待曲江花柳动,已将旧识网中藏。
当夜,车马碾过青石板路,稳稳停在钱宅门口。御马的小厮掀开车帘,见冯德歪在车座上,脑袋一点一点的,连忙低声唤道:“爷,到府了,您下车歇息吧。”
冯德眉头一皱,挥了挥手,酒气混着含糊的话飘出来:“别……别吵,让我再睡会儿……”
小厮无奈,又凑近了些:“爷,真到家了!这都后半夜了,您再不进去,管家该担心了。”
话音刚落,旁边侧门“吱呀”一声开了,巡夜的管家举着灯笼走出来,昏黄的光映在冯德脸上。管家见他醉成这般模样,当即皱起眉,故作嗔怒地走上前,伸手拍了拍冯德的胳膊:“冯德!你这是喝了多少猫尿?!”
他顿了顿,又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责备:“大人今儿还问起你,说你白日出去办事,怎么这时候才回来?你倒好,醉成烂泥似的,要是被大人撞见,仔细你的皮!”
冯德这才勉强睁开眼,迷迷糊糊地瞅着管家,嘟囔道:“管……管家?我没醉……我跟我兄弟……喝酒呢……”他说着,还想抬手比划,结果手一软,差点从车上栽下来。
管家连忙伸手扶住他,叹了口气,对小厮使了个眼色:“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搭把手,把他扶进去!要是让夫人知道了,又得念叨半天!”
小厮应了一声,两人一左一右架着冯德,踉踉跄跄地往府里走去。冯德的脚步虚浮,嘴里还在断断续续地念叨着:“……三十两……银子……高玉明……尚书府……”
管家听着这些零碎的话,眼神暗了暗,不动声色地瞥了冯德一眼,心里暗自盘算:这冯德今日出去,莫不是又跟那齐王府的小厮牵扯上了?还提什么银子……看来得好好问问清楚。
管家看着冯德被下人架着踉跄远去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副烂醉模样,今晚定然是问不出半分有用的话了,只能等明日他酒醒再说。
他打发走驾车的小厮,转身轻手轻脚地走向吏部尚书的书房。夜色深沉,书房里却还亮着一盏孤灯,尚书正端坐于书案之后,手里捧着一卷《韩非子》,指尖轻轻摩挲着书页,神情专注。
管家推开门时,动作轻得几乎没有声响,可尚书还是察觉到了。他没有抬眼,目光依旧落在书页上,只是淡淡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深夜的沉静:“冯德今日去做什么了?回来得这样晚。”
管家连忙躬身回话,语气恭敬:“回大人,冯德今日出去见了齐王府的旧相识,在醉仙楼喝了酒,方才被奴才叫人扶回院子了,这会儿已经睡熟了。”
尚书翻书的手指顿了顿,终于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管家:“齐王府的人?他见的是谁?”
“是齐王府的一个中等小厮,名叫高玉明,是冯德的同乡。”管家连忙答道,“奴才听冯德醉里念叨,似乎给了那人些银子,还提了要举荐他进府的话。”
尚书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手指在书案上轻轻敲了敲,若有所思:“哦?给了银子,还想举荐他?看来,他今日这趟醉仙楼,倒是没白去。”
他低头看了眼手中的《韩非子》,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这冯德,倒也算有点用。你明日等他酒醒了,去他院子里看看,旁敲侧击问问,那高玉明在齐王府,到底能接触到多少要紧事。”
“是,奴才明白。”管家躬身应下。
尚书摆了摆手,重新将目光投向书页:“去吧,让底下人盯紧点冯德,别让他坏了正事。”
管家应声退下,书房里又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尚书翻书的轻响,和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管家轻轻合上书房门,刚转身,屋内便传来吏部尚书高扬而底气十足的诵读声,正是《韩非子·孤愤》中的字句:“夫法术者,乃圣人之所谓重器也,而独治之具也。故曰:明主之治也,明于分职,而督其成事;胜其任者处官,不胜其任者废免。”
声音透过窗棂传出,在寂静的夜色里格外清晰,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管家脚步一顿,暗自思忖:大人此刻诵读此言,怕是意有所指,这冯德与高玉明之事,看来还得仔细盯着才是。
他定了定神,转身轻步离去,只留下书房里的诵读声,伴着孤灯,在深夜里久久不散。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吏部尚书便召来管家,沉声道:“去把张柔唤到书房来,我有要事与她相商。”
管家躬身应了声“诺”,转身快步往内院走去。此时张柔正在夫人的梳妆台前,手指灵巧地为夫人整理刚绣好的云纹披风,轻声询问着纹样是否合心意。
管家走到门口,先是对着屋内躬身行了一礼,才低声道:“张柔姑娘,大人有令,唤你即刻去书房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商。”
夫人闻言,抬眼看向张柔,眼中带着几分诧异,却也没多问,只是温和地摆了摆手:“既如此,你便先过去吧,这里的活计我让其他丫鬟来做就好。”
张柔连忙放下手中的披风,对着夫人屈膝行礼:“是,夫人。”又转向管家,轻声问,“管家可知大人找我有何事?”
管家摇了摇头,语气恭敬却不多言:“姑娘去了便知,大人在书房等着呢。”
张柔点点头,理了理衣襟,跟着管家转身往外走。穿过庭院时,她心里暗自纳闷:大人平日极少单独召见,今日突然找自己,莫非是与府里的差事有关?还是……与前几日冯德提及的事有关?
张柔尾随管家来到吏部尚书的书房,刚进门便见尚书端坐于书案后,面色和缓,全然没有往日的威严。
“张柔,你先坐下吧。”尚书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张柔连忙躬身推辞,声音轻柔却坚定:“回大人,奴婢身份卑微,不敢与大人同席,站着回话便好。”
尚书也不勉强,点了点头,话锋一转:“这几日,冯德对你如何?”
张柔闻言,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据实回道:“冯德近日对奴婢确有几分不恰当的遐想,前几日还特意去‘香雪阁’买了胭脂水粉送来,不过奴婢想着府里的规矩,没敢收下。”
尚书闻言,轻轻“哎”了一声,语气带着几分意味深长:“张柔啊张柔,你这就不懂了。他送你东西,你得接着才是。不过……要不要也无妨,这样反倒更好。”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张柔,缓缓吩咐道:“倘若日后他再约你出去,你可以应着,但记住,要让他欲拒还休,既不轻易应允,也别彻底回绝,吊住他的心思便好。”
张柔心头一震,正疑惑大人为何如此安排,便听尚书继续说道:“此事若办得好,我会尽快把你调到少爷身边伺候。你也知道,少爷温文尔雅,品貌出众,想来你也是愿意的。”
“少爷”二字入耳,张柔的脸颊瞬间泛起红晕,心跳不由得加快。她偷偷抬眼瞥了眼尚书,又想起冯德那副粗鄙张扬的模样,心中顿时有了决断。
经过一番短暂却清晰的思索,她深吸一口气,对着尚书深深屈膝行礼,语气恭敬而坚定:“奴婢明白大人的意思了。请大人放心,奴婢定当按大人的吩咐去做,绝不敢有半分差池。”
尚书见她应允,满意地点了点头,摆了摆手:“既如此,你便退下吧。平日里多留心冯德的动静,有什么情况随时回禀。”
“是,奴婢告退。”张柔应声退下,走出书房时,手心微微出汗,心中却已开始盘算着如何应对冯德的纠缠。
吏部尚书给管家使了个眼色,管家心领神会,当即躬身退出书房。
刚走到书房外的回廊下,就见张柔正站在不远处等候,管家快步上前,压低声音吩咐道:“张柔,你去看看冯德吧,想来他这时候该酒醒了,陪他聊聊。”
他顿了顿,特意加重语气,眼神里带着几分暗示:“这回你要显得亲热些,但也别太过火。你是个懂事的,分寸感得自己拿捏好,别让大人失望。”
张柔闻言,连忙点头应道:“奴婢知道了,奴婢这就去。”
她转身先去了厨房,从食盒里拣了几样上等枣食——有醒酒的蜜渍红枣,有清甜的枣泥糕,还有软糯的枣蓉卷,满满装了一小碟,提着食盒便往冯德的院子走去。
一路上,她迈着轻快的步伐,脸上神情平静,没有半分波澜,仿佛只是去办一件寻常差事。可快到冯德的住宅时,她悄悄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瞬间换了一副模样——眉眼微微弯起,嘴角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原本平静的眼神里添了几分柔和,连周身的气息都变得温婉了许多。
她轻轻理了理衣襟,提着食盒,迈着略显轻盈的步子,缓缓走向冯德的院门。
张柔整理好衣襟,脸上带着和蔼的笑意,声音甜得像浸了蜜。她先是伸出手指,轻轻敲了敲房门,清脆的“咚咚咚”声响过后,便柔声唤道:“冯管事醒了吗?”
屋内,冯德正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头痛欲裂,听见门外有女人的声音,嘟囔着翻了个身:“谁啊?大清早的……”
“冯管事,是我,张柔。”门外的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几分辨识度。
“张柔?!”冯德猛地一怔,酒意瞬间醒了大半,连忙从床上爬起来,胡乱地抓过外衣披在身上,趿着鞋子就往门口跑,嘴里还不迭地应着:“哎!张柔姑娘!等会儿,我这就开门!”
他手忙脚乱地拉开门栓,见张柔正站在门口,提着一个小小的食盒,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眼神里却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羞赧,脸颊微微泛红,像熟透的樱桃。
冯德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顿时乐开了花,挠了挠头,傻笑道:“张柔姑娘,你怎么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张柔跟着他走进屋内,目光扫过桌上散落的酒杯,又看了看冯德略显憔悴的脸色,当即露出一副关切又带着几分娇嗔的表情,轻声说道:“冯管事,昨日是碰到什么天大的好事了?竟喝得这般沉,早上我路过厨房,听丫鬟们说你昨夜醉得不轻,特意拿了些醒酒的枣食来看看你。”
冯德被她这温柔的语气说得心头发痒,脸上泛起憨笑,连忙摆手道:“让张柔姑娘见笑了!昨日是我同乡兄弟高玉明来寻我,许久未见,一时高兴就多贪了几杯,没成想醉成那样……真是失礼了。”
“原来如此。”张柔轻轻应了一声,将食盒放在桌上,拿出蜜渍红枣和枣泥糕摆好,语气愈发柔和:“朋友相聚,多喝几杯也是常情,不打紧的。冯管事快尝尝这蜜渍红枣,是厨房特意腌的,醒酒最是管用。”
她拿起一块红枣递到冯德面前,眼神里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冯德见状,连忙伸手接过,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砰砰直跳,连声道谢:“多谢张柔姑娘,你真是太体贴了!”
冯德捏着那块蜜渍红枣,指尖都透着发烫,囁嚅着往嘴里送,甜意从舌尖漫开,心里更是甜得发飘。他偷眼瞅着张柔,见她正低头整理食盒,鬓边一缕碎发垂下来,衬得侧脸愈发柔和,忍不住开口问道:“张柔姑娘,你……你今日怎么有空过来?平日里你不都在夫人院里忙吗?”
张柔抬起头,刚好对上他的目光,当即浅浅一笑,眼神却轻轻一躲,带着几分羞赧:“夫人今日让丫鬟们整理旧衣裳,我手头的活计忙完了,想着昨日听管家说你醉了,便来看看。毕竟……毕竟冯管事也是府里的体面人,要是伤了身子就不好了。”
“体面人”三个字戳中了冯德的痒处,他顿时挺直了腰板,脸上露出几分得意:“嗨,这点酒算什么!昨日跟我那兄弟喝得痛快,他可是齐王府的人,跟我聊了不少王府里的新鲜事呢!”
张柔闻言,眼神微微一动,手里却依旧慢悠悠地擦着食盒边缘,语气随意地问道:“齐王府?那可是王爷的府邸,想来规矩森严吧?你那位兄弟在府里当差,应该挺不容易的?”
“不容易?先前是不容易,往后可就未必了!”冯德拍了拍胸脯,醉意虽消,炫耀的劲儿却上来了,“我跟他说了,让他来咱们尚书府当差,我在大人面前替他美言几句,保管他能谋个好差事!每月十两月钱,住单独小院,比在齐王府强多了!”
张柔闻言,脸上当即漾开一抹甜笑,语气里带着几分娇俏:“哦,冯管事,我忘了跟你说——管家刚吩咐过,最近这几日给你放了假,每日还额外给你十两银子当零花钱呢。”
冯德一听,眼睛瞬间瞪得溜圆,脸上满是难以置信:“啊?!大人……大人对我这么好?又给放假又给银子,我……我真是无以为报啊!”他激动得搓着手,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那我能干什么呢?哎,我也不知道。洛京城的风光确实好,好些地方我都还没去过呢……”
张柔看着他这副喜出望外的模样,心里暗自思忖:“想要拿住他倒也不难,只是总得让他多几分念想,才肯把心里的话都吐出来。”
她故意歪了歪头,语气带着几分惊讶又好奇:“哎,是吗?还有冯管事没去过的地方?”说着,她轻轻拢了拢耳边的碎发,眼神里藏着几分暗示,“洛京城南的‘曲江池’最近正热闹,岸边的柳丝都绿了,还有不少卖糖画、捏面人的小摊子,很是有趣。城西的‘望月楼’也是个好地方,站在楼上能看见大半个洛京城,晚上还有皮影戏看呢。”
冯德听得心头痒痒,脸上露出向往的神情:“真的?那曲江池和望月楼,我只听人说过,还从没去过呢!”
张柔见他动了心,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声音也愈发温柔:“是啊,那些地方确实值得去逛逛。不过……一个人去总觉得少了些意思,要是有个人陪着说说笑笑,才更尽兴呢。”
她故意顿了顿,眼神轻轻扫过冯德,见他脸上泛起红晕,连忙低下头,装作害羞的模样,小声说道:“当然……我也就是随口说说,冯管事要是有别的安排,自然是要紧的。”
冯德看着她这副娇羞的模样,心里像被羽毛轻轻挠着,连忙说道:“没安排!我没别的安排!张柔姑娘要是……要是有空的话,不知愿不愿意陪我一起去逛逛?”
张柔抬起头,眼里闪着细碎的光,却故意咬了咬唇,语气带着几分犹豫:“这……不太好吧?毕竟男女有别,要是被旁人看见,怕是会说闲话呢。”
冯德急了,连忙摆手:“怕什么!咱们是府里的人,光明正大的,谁会说闲话?再说了,有我在,肯定护着你!”
看着他急不可耐的样子,张柔知道火候差不多了,脸上露出一副“勉为其难”却又带着几分期待的笑容:“那……好吧。不过咱们得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悄悄去,免得惹麻烦。”
冯德见她答应,高兴得差点跳起来,连忙说道:“好!好!都听你的!你说去哪就去哪!”
张柔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暗自得意,嘴上却柔声说道:“那你先准备准备,咱们下午再出发?我回去跟夫人说一声,就说去采买些针线,顺便……顺便陪你逛逛。”
冯德脸上的笑容都快溢出来了,搓着手连声道:“张柔姑娘真是对我太好了!我冯德能得姑娘青眼,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啊!”
张柔脸上依旧挂着温婉的笑,微微颔首道:“冯管事客气了。时间也不早了,我先去夫人和老爷那边说一声,待老爷应允,我便来跟你一同出发。”“好好好!我都听姑娘的!”冯德忙不迭地应着,亲自陪着张柔往门口走,一路絮絮叨叨说着要去曲江池买糖画、看皮影的事,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兴奋。
送走张柔,冯德还站在门口傻乐了半天,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才转身回屋,翻箱倒柜找出那件过年时才舍得穿的青布长衫,又对着铜镜理了理头发,连眼角的皱纹都透着欢喜——他活了三十多年,还从没被这般体面的姑娘另眼相看,只觉得这尚书府的日子,竟是越活越有盼头了。
而张柔刚走出冯德的住处,脸上的笑意便瞬间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脸难以掩饰的嫌恶。她快步走到院角的水池边,拿出随身携带的帕子,反复擦拭着刚才被冯德碰过的胳膊,嘴里暗自嘲讽:“这等粗俗蠢货,也配与我并肩?若不是为了大人的差事,若不是为了能到少爷身边伺候,我连半句废话都懒得与他说。”
擦了半天,她还是觉得心里膈应,又用池水泼了泼手,这才稍稍平复些。随后,她提着食盒,快步走向吏部尚书的书房。
进了书房,张柔对着尚书躬身行礼,将刚才与冯德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回禀了一遍,从冯德醉酒提及高玉明,到透露对方能在齐王书房外当差,再到自己用曲江池游玩钓住他心思的事,一字不落。
“大人,冯德已完全上钩,”张柔垂着眼帘,语气恭敬却难掩一丝得意,“下午我陪他去曲江池,再趁机探探高玉明那边的底细,看看他到底知道多少齐王府查账和城阳郡的事。”
吏部尚书听完,手指在书案上轻轻敲了敲,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做得好。记住,别露半分破绽,让他心甘情愿把心底的话都倒出来。高玉明那边,你也想法子让冯德尽快带他来府里,我要亲自见见。”
“是,奴婢明白。”张柔应声退下,刚走到门口,却被尚书叫住。
“你且等等。”尚书从书案抽屉里取出一张银票,递了过去,沉声道,“冯德若要请你吃东西、买东西,你别应着。这一千两银票你拿着,逛街时看中什么便自己买,用不完的,就当是给你的赏钱。”
张柔双手接过银票,指尖触到那厚实的纸张,心里猛地一跳——一千两!她每月月钱才十两,这足足是她一百年的俸禄!她强压着心头的震惊,刚要说话,又听尚书继续吩咐:“你再去找管家,让他给你备一套上好的衣料,挑最鲜亮、最衬你身段的。下午出门,务必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要让街上的人都惊艳。”
张柔心头一震,抬头看向尚书,眼中满是疑惑:“大人,这……”
“不必多问。”尚书摆了摆手,语气不容置疑,“你越出众,冯德便越上心,也越容易对你说实话。去吧。”
“是,奴婢明白了!”张柔连忙躬身应道,握着银票的手微微发颤,心里又惊又喜——这哪里是差事,分明是大人给的晋身阶梯!只要办好这件事,别说去少爷身边伺候,往后在府里的体面,怕是连夫人身边的老人都比不上。
她揣好银票,快步找到管家,将尚书的吩咐一一告知。管家闻言,连忙点头道:“姑娘稍等,我这就去库房给您取衣料。”
说着,管家引着张柔去了府里的库房,从架子上取下好几匹上等料子——有绣着缠枝莲的云锦,有泛着珠光的杭缎,还有轻柔的苏绣纱罗,每一匹都色泽鲜亮、质地精良。
“姑娘,您瞧瞧喜欢哪匹?”管家笑着说道,“这些都是大人特意留着的好东西,平日里连夫人都舍不得轻易用呢。”
张柔指尖拂过那匹绣着缠枝莲的云锦,触感丝滑如流水,心里暗叹:“往日里我只在夫人的衣裳上见过这等料子,别说穿了,连摸一摸都觉得是奢望。”她转头对管家福了福身,语气恭敬又带着几分难掩的欣喜:“劳烦管家费心了,我就挑这匹云锦便好。”
管家笑着点头:“姑娘好眼光,这匹云锦最是衬肤色。春桃、夏荷,你们带张柔姑娘下去梳洗换装。”
旁边两个穿着青布衣裙的丫鬟连忙上前应道:“是,管家。”
张柔跟着丫鬟来到后院的梳洗房,刚进门就见屋里摆着两个大铜盆,盆里盛着温热的水,旁边的架子上摆着数十个小巧的瓷瓶,瓶身上贴着“玫瑰露”“茉莉香”“桂花膏”等字样,足足有七八十种。
六个侍女早已候在一旁,见张柔进来,齐齐躬身行礼:“见过张柔姑娘。”
为首的侍女上前一步,柔声说道:“姑娘,奴婢们伺候您梳洗。”
张柔略一颔首,在侍女的指引下走到凳上坐下。先是两个侍女端来温水,屈膝为她褪去鞋袜,将双脚浸入撒着菊花瓣的水中,清香袅袅。侍女的动作轻柔,细细清洗着她的脚趾和脚踝,洗完后用干净的布巾轻轻擦干,又取来香膏细细涂抹。
接着是洗手,另两个侍女端来加了皂角的温水,握着她的手腕从指尖到手腕细细揉搓,连指甲缝都清洗得干干净净,洗完后同样用香膏滋润。
最后是洗脸,剩下的两个侍女端来温热的面汤,先用棉布轻轻擦拭她的脸颊,再用柔软的毛刷沾着温和的洁面膏,细细扫过她的额头、鼻翼和下巴,动作轻柔得像春风拂过湖面。洗完脸后,又取来面脂水轻轻拍打,最后敷上一层薄薄的珍珠膏。
整个过程,侍女们动作娴熟,神情恭敬,每一步都透着细致的礼仪,没有半分轻佻,只让人觉得庄重又妥帖。
梳洗完毕,一位婢女又恭敬地对张柔福了福身:“姑娘,请随我进内屋梳洗。”
张柔点点头,跟着婢女穿过一道雕花木门,进了一间宽敞的内堂屋。只见屋中央摆着一口硕大的木水桶,桶身打磨得光滑发亮,旁边还搭着三级小巧的木阶梯。
“这是……”张柔看着那口大木桶,有些疑惑地问道。
婢女躬身回道:“姑娘,方才是小洗,为的是净手净足、清爽面容。现在这才是大洗,桶里的水是刚调温的,加了晒干的玫瑰、茉莉和桂花花瓣,还有少许安神的香料,温度不热不凉,刚好适合姑娘。”
张柔走到桶边,一股浓郁却不刺鼻的花香扑面而来,让她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她踩着木阶梯踏进桶中,温热的水瞬间包裹住身体,带着花瓣的清香缓缓漫过肌肤,浑身的疲惫仿佛都被这温水融化了,舒服得她轻轻喟叹了一声——这香气、这水温,比她平日在丫鬟房里用铜盆洗澡时好上百倍,简直像浸在蜜里一般。
“姑娘,奴婢为您捏肩解乏。”旁边一位侍女轻声说道,随即走到桶边,伸出手指轻轻按在张柔的肩头,力道适中地揉捏起来。另一位侍女则取来泡在香水里的棉布,温柔地为她擦拭手臂和后背,动作轻柔得像羽毛拂过。
还有侍女端来一小碟切好的冰镇瓜果,放在桶边的小几上:“姑娘,洗久了容易乏,您尝尝这个解解渴。”
张柔靠在桶壁上,感受着温热的水、舒适的按摩,还有鼻尖萦绕的花香,心里暗自感叹:“这便是体面人的日子吗?若能一直这样,哪怕是为大人多办些事,也是值得的。”
洗漱完毕,婢女们又端来一盏冒着热气的清茶,茶汤清澈透亮,还飘着几片嫩绿的茶叶。张柔接过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只觉一股清甜顺着喉咙滑下,浑身的燥热瞬间消散了大半。
“这是今年新采的江南嫩叶茶,”旁边的婢女柔声说道,“是大人特意吩咐的,姑娘刚洗完热水澡,喝这个最是清热解乏。”
张柔又喝了一口,只觉茶香在口中散开,连带着心情都舒畅了许多。
“姑娘,您且躺下,还有些收尾的事情没做完呢。”婢女笑着说道。
张柔点点头,在婢女的搀扶下躺在一旁的软榻上。随后,婢女取来调好的香膏,细细地涂抹在她的手臂、脖颈和脚踝处,又用温热的帕子轻轻按压,促进香膏吸收。另一位婢女则用特制的梳子,轻柔地梳理着她湿漉漉的长发,还时不时地撒上一些干爽的香粉,让头发更快变干,同时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张柔闭着眼,感受着婢女们轻柔的伺候,只觉浑身酥软,舒服得几乎要睡着了——这种被人精心照料的感觉,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待一切事情做完后,婢女们从一旁的锦盒中取出一双鞋,恭敬地捧到张柔面前。那是一双绣着缠枝莲纹的软缎鞋,鞋面上用银线细细勾勒出花瓣的纹路,鞋头缀着一颗圆润的珍珠,鞋底是用多层软布纳成的,边缘还缝着一圈精致的流苏。
张柔看着这双鞋,眼睛微微睁大——她在府里这么多年,见过夫人穿的最好的鞋,也不过是金线绣的,却从未有过这般精致的模样。她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鞋面上的珍珠,只觉冰凉光滑,心里暗自感叹:“这鞋子,怕是比我以前一年的月钱都要贵重吧。”
“姑娘,这是管家特意让人按您的尺寸做的,您试试合不合脚?”婢女轻声说道。
张柔点点头,在婢女的搀扶下轻轻穿上鞋,只觉双脚被柔软的缎面包裹着,舒服得像是踩在云朵上,不大不小刚刚好。
侍女们又为张柔伺候妥当梳洗打扮,便引着她来到一面描金大铜镜前。张柔抬眼望去,镜中的女子让她自己都微微一怔——平日里她虽也算得上眉目清秀,但总是素面朝天,衣着朴素,掩去了几分姿色。可今日,她身着那匹绣着缠枝莲的云锦长裙,裙摆随着动作轻轻摇曳,宛如碧波荡漾。头上梳着精致的垂挂髻,簪着一支银镀金的梅花簪,鬓边还簪着几朵新鲜的茉莉,衬得肌肤胜雪。脸上薄施粉黛,眉如远黛,眼若秋水,唇点樱红,整个人透着一股端庄又不失灵动的气韵,竟比往日里好看了不止十倍。
连身边那些原本也算得上清秀的婢女,此刻站在她身旁,也仿佛成了绿叶,衬得她愈发亭亭玉立,光彩照人。
“姑娘今日真是美若天仙,连小奴们都看呆了!”婢女们忍不住轻声赞叹。
张柔看着镜中的自己,心里既惊喜又有些不真实——原来自己也可以这般耀眼。她轻轻抚摸着裙摆上的花纹,心里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完成大人的吩咐,日后定要长久地留住这份体面。
婢女们刚要引着张柔出门,就见管家快步走来,连忙躬身说道:“管家请进。”
管家走进屋,目光落在张柔身上,瞬间顿住了脚步,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艳,随即定了定神,语气带着几分赞许:“张柔姑娘这番打扮,当真是恰到好处。好了,时候不早了,该去跟冯德见面了。”
张柔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提着裙摆,迈着轻盈的步伐跟在管家身后,往冯德的住处走去。
此时,冯德早已换好衣服,在院子里焦躁地踱来踱去,时不时地探头往外看。忽然,他瞥见远处走来的身影,先是愣了一下,待看清是张柔时,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拳头,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他呆呆地看着张柔一步步走近,云锦长裙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缠枝莲纹仿佛活了过来,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她头上的梅花簪闪着细碎的光,鬓边的茉莉散发着清香,眉眼含笑,步态轻盈,宛如从画中走出来的仙子。
冯德看得眼睛都直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声音,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快要从胸口蹦出来了——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张柔吗?简直比天上的仙女还要好看!
张柔见到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脸颊微微一红,连忙低下头,嘴角却忍不住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她轻轻唤了两声:“冯管事?冯管事?”
冯德这才如梦初醒,猛地回过神来,脸上瞬间涨得通红,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结结巴巴地说道:“张……张柔姑娘!你……你今天真是……真是……”
他搜肠刮肚想找个好词,却发现平日里挂在嘴边的话全忘了,最后只憋出一句:“真是太好看了!比画里的仙女还好看!”
张柔闻言,抬起头来,眼波流转,带着几分娇嗔地说道:“冯管事又取笑我了。时候不早了,咱们不是要去曲江池吗?再晚些,怕是赶不上看皮影戏了。”
“对对对!去曲江池!”冯德连忙点头,像是生怕慢了一步张柔就会反悔似的,快步走到她身边,小心翼翼地问道:“姑娘,咱们……咱们这就出发吧?我已经让人备好了马车。”
张柔点点头,跟着他往外走。一路上,冯德的目光就没离开过她身上,一会儿夸她的衣服好看,一会儿赞她的发簪精致,嘴里絮絮叨叨的,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痴迷。
张柔偶尔应和他一两句,心里却暗自冷笑,面上却依旧维持着温柔的模样,时不时地对他露出一个笑容,看得冯德更是心花怒放,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
两人刚走到府门口,就见一辆装饰精致的马车停在那里,车夫早已候在一旁。冯德殷勤地为张柔撩开车帘:“姑娘,您请上车。”
张柔微微颔首,弯腰钻进马车。冯德紧随其后,坐在她身边,还特意往旁边挪了挪,生怕碰着她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