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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独当一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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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禄国的早朝殿内,鎏金铜炉里燃着的松烟香缓缓绕成轻雾,飘向殿中那把巍峨的龙椅。陈慕迟身着玄色龙袍,十二章纹在晨光中泛着暗纹,他指尖无意识地在檀木扶手上划了道浅痕,目光又一次不受控制地飘向殿侧那道珍珠帘 —— 从前每次议事,帘后总坐着个素衣女子,轮椅碾过青砖的轻响是他最安心的背景音,可如今帘幕低垂,只映着殿外的天光,空得让人心头发紧。
“君上,西疆蛮族近日又在边境挑衅,劫掠了三个村落,臣等商议,或需再派援兵驻守?” 兵部尚书躬身奏报,话音落时,殿内静了静,大臣们的目光都落在龙椅上的年轻人身上。从前这般大事,陈慕迟总要先侧耳听帘后的动静,可今日他只是深吸一口气,指尖收回,指腹蹭过腰间那枚双鱼玉佩 —— 那是慕南音去年亲手给他系上的,说 “鱼能游水,亦能破浪,愿君上如鱼得水,亦能披荆斩棘”。
他抬眼时,眼神已没了往日的犹豫,清亮的目光扫过殿中诸臣:“蛮族惯会趁冬春之交劫掠,因此时节我方粮草刚足,他们却缺衣少食。依朕之见,不必急着增兵,可让边境守军假意松懈,引蛮族主力来犯,再派一支轻骑绕至其后,烧其粮草大营,断其退路,届时前后夹击,定能重创他们。”
话音刚落,殿中一阵骚动。张权站在文官列首,手里端着的象牙笏板差点滑落在地,他震惊地抬起头,目光直直看向龙椅上的陈慕迟 —— 不过半年前,这孩子还会在议事时悄悄攥着慕南音的衣角,遇到难题就怯生生地问 “姑姑,该怎么办”,怎么如今竟能这般条理清晰地分析战局,连兵法里的 “诱敌深入”“断粮计” 都用得恰到好处?张权张了张嘴,想问些什么,却见陈慕迟又补充道:“张丞相,此事需你牵头协调粮草调度,务必让绕后轻骑带足干粮,不得延误。”
被点到名的张权猛地回神,忙躬身应道:“臣…… 臣遵旨!” 低头时,他眼角的余光又瞥了眼那道空着的珠帘,忽然明白过来 —— 有些成长,本就是在无人可依时,硬生生逼出来的,而慕南音这些年的苦心,终究是没有白费。
陈禄国的皇宫西侧,有一处名为 “听竹院” 的院落,这里是慕南音归政后居住的地方。院角的几竿翠竹被风吹得沙沙响,慕南音坐在铺着厚棉垫的轮椅上,身上盖着件月白色的夹袄,手里正拿着一卷泛黄的兵法图册 —— 那是当年陈北绍留给她的,后来她又在上面补了许多批注,本想等陈慕迟再大些交给她,如今看来,倒不用急了。
“郡主!郡主!君上他今日在朝堂上可威风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院外传来,元宝手里攥着块帕子,跑得满头大汗,一进院门就高声嚷嚷起来。他是慕南音从云南带过来的小太监,跟着她多年,性子最是活泼。
慕南音听到声音,缓缓抬起头,原本略带疲惫的眼神瞬间亮了亮,嘴角也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她放下图册,抬手示意元宝过来:“慢慢说,迟儿今日…… 怎么威风了?”
“君上今日议蛮族的事呢!” 元宝凑到轮椅旁,把朝堂上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说给她听,从陈慕迟如何分析战局,到如何安排兵力,再到张权那副震惊的模样,说得眉飞色舞,“…… 君上最后还说,要让张大人管粮草,张大人都愣了好一会儿呢!郡主,您没看见,君上今日说话时,声音又稳又亮,跟从前完全不一样了!”
慕南音静静地听着,手指轻轻摩挲着轮椅扶手上的 “慕” 字刻痕,眼里渐渐漫上一层水光,她微微点头,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却满是欣慰:“好…… 好…… 迟儿终于成为一个真正的王君了。”
话音刚落,她忽然身子一倾,剧烈的咳嗽猛地冲上来,她慌忙抬手撑住轮椅扶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肩膀跟着一抽一抽地抖,细碎的咳声堵在喉咙里,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元宝吓得赶紧上前,双手小心翼翼地托住她的上身,生怕她摔下去;正在院外晒药的翠莲听到动静,也急急忙忙跑进来,手里还拿着药锄,见状赶紧放下,绕到慕南音身后,用掌心轻轻顺着她的胸口,动作轻柔却带着急切:“郡主,您慢些咳,慢些……”
咳了好一会儿,慕南音才勉强缓过劲来,翠莲赶紧递过一块干净的帕子,她接过帕子捂在嘴边,低头时,帕角上隐约洇出一点暗红的血迹。她刚想对元宝和翠莲说 “无妨”,却忽然觉得下腹部传来一阵尖锐的憋胀感,像是有股水流在腹腔里冲撞,胀得她太阳穴突突跳。
许是刚才咳嗽时用了太大力气,这股憋胀感来得又急又猛,慕南音下意识地蹙紧眉头,原本苍白的脸颊泛起一层薄红,额角也渗出细密的冷汗。她左手悄悄从膝上移开,轻轻按在了小腹上,指尖微微用力,试图缓解那股难耐的胀痛,可这动作刚做出来,天旋地转的眩晕感又卷了上来,喉咙里像是被什么堵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她想叫元宝,让他扶自己去内室,可嘴唇动了动,只发出几不可闻的气音。眼神里渐渐透出几分急切,她望着元宝,又看了看翠莲,手指按在小腹上的力道不自觉加重,眉头拧得更紧了,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元宝刚才还在为陈慕迟的事高兴,这会儿见慕南音脸色不对,赶紧收敛了笑意,担忧地问道:“郡主,您怎么了?是不是又头晕了?” 翠莲也发现了不对劲,她看着慕南音按在小腹上的手,又注意到她紧绷的嘴角和急促的呼吸,心里咯噔一下,试探着问:“郡主,您…… 是不是要去方便?”
听到 “方便” 两个字,慕南音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艰难地点了点头,眼神里的隐忍又深了几分 —— 她自瘫痪后,行动本就不便,如今又遭病痛缠身,连这般寻常事都要依赖旁人,说起来实在难堪。可眼下那股憋胀感越来越强烈,她只觉得双腿发麻,连坐都坐不稳了,只能紧紧抓着轮椅扶手,等着翠莲和元宝扶她起身。
翠莲赶紧放下手里的帕子,和元宝对视一眼,两人小心翼翼地架着慕南音的胳膊 —— 她的身子轻得像片羽毛,隔着夹袄都能摸到嶙峋的肩胛骨。慕南音被两人架着,常年不下地的双脚更是脚步虚浮,每走一步,下腹部的憋胀感就更甚一分,可她固执,向来不肯在床上方便,即便是被架着,她也要自己“走”过去。她忍不住咬着下唇,眉头皱成了川字,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郡主,您慢些,快到了。” 翠莲轻声安慰着,语气里满是心疼 —— 她跟着慕南音这么多年,看着她从当年那个银枪立马的女将军,变成如今这副虚弱不堪的模样,心里总是不好受。尤其是每次看到她隐忍病痛的样子,更是觉得心酸。
终于到了内室的屏风后,元宝识趣地退了出去,翠莲扶着慕南音坐下,刚想帮她宽衣,却见慕南音长长舒了口气,紧绷的身体瞬间放松下来,脸色也渐渐恢复了些苍白,只是眼神里依旧带着疲惫。
“多谢你,翠莲。” 慕南音靠在软枕上,声音依旧沙哑,却比刚才好了些,“让你…… 见笑了。”
翠莲赶紧摇头,拿起一旁的毛巾,轻轻擦去她额角的冷汗:“郡主说的哪里话,奴婢伺候您是应该的。您刚咳得那么厉害,又遭了这罪,肯定累了,奴婢给您揉揉肚子,您歇会儿?”
慕南音点了点头,目光飘向窗外的翠竹,心里却还在想着元宝刚才说的话 —— 迟儿长大了,能独当一面了,她这半生的守护,终究是值得的。只是不知道,她还能陪着这孩子走多久…… 想着想着,一丝倦意袭来,她轻轻闭上眼睛,眉头却依旧微蹙,像是还在承受着身体的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