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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青史骨,赤子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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澜沧江畔的晨雾还未散尽,十八岁的慕南音已勒马立于点将台。银枪斜挑朝霞,甲胄上的狼头纹在晨光中流转,身后五千慕府铁骑列阵如林,马蹄踏碎朝露的声响整齐划一。云南慕府世代镇守南疆,到慕南音这代更凭赫赫战功成为西南屏障,她十七岁平定哀牢山匪患,单骑闯营生擒匪首的事迹,早已在六诏故地传为传奇。
也是这年深秋,北境陈禄国使臣带着染血的国书抵达慕府。彼时陈禄国国君陈北绍正与西疆蛮族对峙,却遭朝中权臣暗算,粮草被焚,援军迟迟不至。慕南音看着国书上 “兄北绍泣血求援” 的字迹,想起三年前在滇池畔的结拜誓言。那年陈北绍南巡遇刺,是慕南音带着十二名死士从悬崖峭壁救下他,两人按江湖规矩结为兄妹,歃血为盟时说定 “守望相助,共护生民”。
“备兵!” 慕南音长剑拍向桌案,紫檀木案几应声开裂,“带三千轻骑随我北上,余下人马由弟弟慕长风留守。” 慕长风虽只有十六岁,却已沉稳有度,当即躬身领命:“姐放心,慕府在,云南在。”
当慕南音的铁骑踏破陈禄国都城城门时,只见到满城缟素。陈北绍已于三日前力战身亡,蛮族破城前夜,他亲手斩杀十七名敌将,最终身中九箭倒在宫门前。更令人扼腕的是,他的夫人苏氏听闻死讯,抱着两岁的幼子在灵前自缢,唯留襁褓中的婴孩嗷嗷啼哭。
慕南音冲进皇宫时,老太监正抱着孩子发抖,襁褓上绣着 “陈慕迟” 三个字。指尖抚过那细密的针脚,她忽然想起陈北绍曾写信说 “若得子嗣,便取名慕迟,愿他承慕家忠勇,也盼乱世迟来”。这哪里是取名,分明是把整个陈禄国和幼主都托付给了她。灵堂前,她对着陈北绍的灵位跪下,银枪顿地发出闷响:“兄嫂放心,南音在一日,必护迟儿周全。”
将云南慕府彻底交予慕长风打理后,慕南音正式以摄政王的身份执掌陈禄国政。此时的陈禄国早已风雨飘摇:西疆蛮族虎视眈眈,朝中以丞相张权为首的奸佞把持朝政,地方豪强拥兵自重。她第一次临朝便杀了三个克扣军饷的官员,将张权的亲信革职查办,又调云南粮草接济灾民,朝堂上下无不震慑。有老臣以 “女子干政,有违祖制” 进谏,慕南音当庭掷出当年平定匪患的虎头金牌:“祖制亦讲保境安民,若诸位能退敌平乱,南音即刻归乡。”
张权本是当年暗算陈北绍的主谋,见慕南音步步紧逼,便设下毒计。那年暮春,慕南音前往军营劳军,归途经过护城河时,预先埋伏的刺客突然发难。虽有侍卫拼死护驾,她左臂仍中了一箭,箭上涂的慢性毒药顺着血脉蔓延,不到半月便下肢瘫痪。消息传出,朝堂大乱,张权趁机散布 “女为摄政王不祥” 的流言,暗中联络蛮族准备里应外合。
躺在病榻上的慕南音几乎已经到了地狱走了一遭,却在黎明时分撑着坐起。她让侍卫抬着自己到城墙之上,望着城下集结的蛮族大军,以银枪撑地高声道:“陈禄国此时虽弱,却有死战之心!蛮族若敢攻城,我慕南音第一个战死!” 城楼上的守军见她虽瘫坐轮椅,眼神却依旧锐利如刀,当即齐声高呼 “誓死守城”。与此同时,慕长风从云南调派的援军星夜赶到,蛮族见无机可乘,只得仓皇退去。
从此,陈禄国的朝堂上多了一张特制的轮椅。慕南音每日在轮椅上处理政务,从晨光熹微到月上中天。她教陈慕迟读书习字,给他讲陈北绍的英勇事迹,更亲手绘制兵法图册,一字一句讲解排兵布阵。有一次陈慕迟问她:“姑姑,你疼吗?” 她笑着摸摸他的头,指尖却因常年握笔而布满老茧:“迟儿好好长大,姑姑就不疼了。”
张权并未善罢甘休,又多次设计陷害。他曾在御膳中下毒,幸亏慕南音早有防备,让心腹试菜才躲过一劫;他还煽动地方官员叛乱,慕南音虽不能亲征,却凭着精准的调度,让慕府将领三个月便平定叛乱。每次化解危机后,她都会咳出几口血,却总瞒着陈慕迟,只说是风寒未愈。
岁月在奏折与兵书中悄然流逝,当年襁褓中的婴孩已长成挺拔少年。陈慕迟十八岁生辰那天,慕南音在朝堂上宣布归政。当陈慕迟身着龙袍,第一次以君主身份接受百官朝拜时,她坐在轮椅上,看着那张与陈北绍愈发相似的脸庞,终于露出释然的笑容。
退朝后,陈慕迟推着她回到寝宫。窗外的海棠开得正盛,一如当年云南慕府的模样。他看着姑姑苍白的面容,想起这些年她咳血的模样、深夜批阅奏折的身影,泪水忍不住落下:“姑姑,没有你,就没有今日的陈禄国。” 慕南音抬手拭去他的眼泪,指尖冰凉却带着力量:“这是你父亲的国,也是你的国。”
三十五岁的慕南音坐在海棠花下,阳光透过花瓣落在她脸上。岁月在她身上留下了太多痕迹:瘫痪的下肢让她无法再上马驰骋,常年病痛让她身形枯槁如六十老妪,可那双眼睛依旧明亮,依稀可见当年银枪立马的少女模样。她轻轻抚摸着轮椅扶手上的刻痕,那里刻着 “慕”“陈” 二字,一如她用半生光阴守护的承诺,早已融入骨血,刻入青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