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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诉衷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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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叶上的晨露还未干透,风一吹便顺着叶尖滚落,滴在慕南音垂落的裙摆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的眼泪还在往下掉,砸在陈慕迟的手背上,带着微凉的温度,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口发紧。
陈慕迟慌了。
他自小在慕南音身边长大,见惯了她的模样 —— 是演武场上挥剑时的凌厉,是朝堂上驳斥大臣时的冷静,是他生病时彻夜守在床边的温柔,却唯独没见过她这样落泪。不是隐忍的、克制的,而是带着脆弱的、失控的,像被风吹折的兰草,再也撑不起往日的挺拔。他下意识地想抬手替她擦眼泪,手伸到半空却又僵住 —— 他怕自己的动作太重,弄疼了她;又怕动作太轻,无法安抚她的委屈。指尖在空气中悬了片刻,最后竟笨拙地摸向自己的衣襟,想找块干净的帕子,却猛然想起,方才替她擦脚时,帕子已经晾在回廊的栏杆上了。
“姑姑……” 陈慕迟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是我不好,不该让你坐在草地上,是不是着凉了?还是草叶扎到你了?” 他说着,就要弯腰去检查她的脚,却被慕南音轻轻按住了手腕。
她的指尖很凉,力气也小,却足以让陈慕迟停下动作。慕南音摇了摇头,想开口说 “我没事”,可话到嘴边,却被喉咙里的哽咽堵了回去,只能发出细碎的抽气声。她偏过头,看向远处的白墙,试图掩饰自己的失态 —— 她是慕南音啊,是能在千军万马中稳住阵脚的将领,是能撑起陈禄国半壁江山的摄政长公主,怎么能在陈慕迟面前这样狼狈?
陈慕迟看着她强装镇定的侧脸,心底忽然涌起一股酸涩。他知道她的骄傲,知道她习惯了把所有脆弱都藏在冷漠之下,可这一刻,他不想再看她故作坚强。他深吸一口气,俯身轻轻将她抱进怀里 —— 这次的动作比之前更紧,左手牢牢托住她的膝弯,右手环着她的后背,将她的头轻轻按在自己的肩头,像是要把她所有的委屈都拢进怀里。
“姑姑,别怕。” 陈慕迟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发紧,却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以后什么都有迟儿为你挡。从前都是你护着我,现在换我来护你,你再也不必那么坚强了。”
他的胸膛很暖,隔着薄薄的衣料,慕南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心跳 —— 沉稳有力,像他每次在朝堂上做出决断时那样,却又带着少年人的热忱。她的鼻尖蹭过他的衣领,闻到他身上松针香混着草叶的气息,那味道让她想起九峰山的清晨,想起他小时候在她怀里哭着要找爹娘的模样。眼泪又忍不住落了下来,浸湿了他的衣襟,她却不想再忍了,只想在这温暖的怀抱里,暂时卸下所有的责任和伪装。
可这份依赖只持续了片刻,理智便重新占据了上风。她是陈慕迟的姑姑,是他义兄的结拜妹妹,是辅佐他亲政的臣子,怎么能贪恋他的怀抱?怎么能让他为了自己,耽误了本该属于他的人生?
慕南音轻轻推了推陈慕迟的胸膛,声音带着刚哭过的沙哑,却努力装作平静:“没事,我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她抬手,想用袖子擦去眼泪,却因为手臂无力,只能蹭到脸颊,反而把泪痕抹得更明显。“迟儿,你日后是要娶妻生子,绵延陈禄国子嗣的,这是你的责任。姑姑有自己的路要走,不用你为我挡什么。”
她说得刻意轻松,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可指尖却下意识地攥紧了陈慕迟的衣料 —— 她怕自己的语气不够平静,怕他听出她心底的不舍和疼痛。
陈慕迟却猛地松开了她,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连脸颊都涨红了,连带着耳朵尖也泛着红。他抓住她的肩膀,力道比平时重了些,却又在触到她微微瑟缩的动作时,立刻放轻了力气。“姑姑,你怎么还是不懂?” 他的声音带着委屈,还有一丝急切,“这座院子,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她在记事录里写着,日后要让我带心爱之人来此散心,在槐树下许愿,说这样就能白头偕老。我把你带来这里,我为你记得你喜欢的纹样,我为你学着照料你的起居,我表达得还不够明白么?”
他说着,抬手指向院子中央的老槐树,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你看那棵槐树,母亲说她小时候和父亲在这里放过纸鸢,我本来想着,等你身子好些,我们也一起放一次……”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眼神里的急切变成了慌乱,怕慕南音真的不懂,更怕她懂了,却还是拒绝。
慕南音猛地别过脸,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她怎么会不懂?从他在九峰山为她排完尿后慌乱的模样,从他为她准备雪芽糕时的细心,从他推着轮椅在回廊上为她讲母亲记事录里的故事,她就懂了。可懂了又能如何?
十七年的鸿沟横在他们之间。她认识陈慕迟的时候,他才两岁,穿着开裆裤,抱着她的腿叫 “姑姑”,她看着他长牙齿,看着他学走路,看着他第一次握剑,看着他从一个懵懂的孩童长成如今挺拔的君王。在她心里,他永远是那个需要她保护的孩子,哪怕他现在比她还高,比她还能独当一面,她也无法越过 “姑姑” 这个身份,去回应他的感情。
更何况,她还有对义兄的承诺。陈北绍临终前,把陈慕迟和陈禄国都托付给了她,她本该是辅佐他的臣子,是他的长辈,可现在,她却对他动了心,这份心思不仅违背了伦理,更是对义兄的背叛。若是日后她死了,到了地下见到陈北绍,她该如何交代?说她辜负了他的托付,还对他的儿子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吗?
还有陈禄国的百姓。他们需要一个贤明的君王,需要一个能为陈禄国绵延子嗣、稳固江山的王后。若是她因为自己的私心,让陈慕迟放弃了本该属于他的幸福,让他背上 “君王耽于私情” 的骂名,她便是陈禄国的罪人。她已经瘫痪在床,无法再为陈禄国征战,无法再为他处理朝政,怎么还能成为他的拖累,影响他的爱情和未来?
“姑姑……” 陈慕迟见她一直不说话,只是肩膀微微发抖,心底的急切变成了恐慌。他伸手,想把她的脸转过来,却被她轻轻避开了。他的指尖僵在半空,心底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闷又疼。“你是不是觉得,我还小,不懂什么是喜欢?”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我不小了,我知道什么是责任,也知道什么是真心。我想护着你,不是一时兴起,是我这几年日日都在想的事。”
慕南音的眼泪又落了下来,滴在草地上,和之前的泪痕混在一起。她想告诉他,她不是觉得他小,而是他们之间的阻碍太多,多到她不敢去触碰那份真心。她想告诉他,她也动了凡心,也想在他的怀里多待片刻,也想和他一起在槐树下放纸鸢,可她不能。
风里的茉莉香忽然变得浓烈起来,却不再是清甜的,反而带着一丝苦涩,像她此刻的心情。几只白蝴蝶从草尖上飞过,落在了槐树枝上,两两相依,像是在嘲笑她的懦弱和挣扎。她攥紧了手心,指甲掐进掌心,疼意让她的理智更清醒了些。
“迟儿,” 慕南音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忘了这些话吧。你是陈禄国的君王,你的心里该装着百姓,装着江山,而不是我这个没用的姑姑。日后,我会在慕府安度晚年,看着你娶妻生子,看着陈禄国越来越安稳,这样就够了。”
她说完,便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陈慕迟的表情。她知道这句话有多伤人,有多残忍,可她必须这么说。长痛不如短痛,她不能让自己的私心,毁了他的一生,更不能辜负义兄的托付。
陈慕迟看着她紧闭的双眼,看着她眼角不断滑落的眼泪,心底的疼像潮水般涌了上来。他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里像堵了棉花,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知道慕南音的顾虑,知道她的责任,可他不甘心 —— 他不想只做她的晚辈,不想只看着她在慕府安度晚年,他想护着她,想和她一起在槐树下许愿,想和她一起看着陈禄国的日出日落。
他慢慢松开了抓着她肩膀的手,指尖轻轻蹭过她的脸颊,替她擦去眼泪。动作很轻,像在触碰易碎的珍宝。“姑姑,”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依旧坚定,“我不会忘的。我会让你看到,我能护好陈禄国,也能护好你。总有一天,你会愿意放下所有顾虑,留在我身边。”
慕南音没有回应,只是将头埋得更低了。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落在她的发顶,洒下细碎的光斑,却照不进她心底的阴霾。她知道陈慕迟的固执,也知道自己的挣扎,这场跨越辈分和责任的感情,注定不会轻松。可她不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他们之间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