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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江南雨里定乾坤 ...

  •   乌木马车驶离九峰山腹地时,山间的凛冽松风渐渐被温润的水汽取代。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愈发轻快,像是被江南的软风浸软了棱角。慕南音靠在锦缎软垫上,透过半掀的菱花窗向外望去,入目景致已不复九峰山的苍劲 —— 墨绿的松林换成了烟柳垂堤,青灰的山岩变成了白墙黛瓦,连空气里都飘着清甜的桂花香,混着河面上画舫传来的琵琶声,丝丝缕缕绕在鼻尖。
      她抬手拢了拢身上的素色披风。入秋的江南带着凉意,风里裹着细雨的湿气,即便安车夹层填了柳絮,也能感觉到一丝沁人的凉。指尖触到披风领口的盘扣,那是三个月前陈慕迟亲自选的玉扣,温润的羊脂玉磨得光滑,据说能驱寒。这些年他总记着她畏寒,连换季的衣物都要亲手检查,可此刻这份细心却压不住她心底的焦躁。
      “又过了一座城了。” 慕南音听见车外侍卫轻声禀报,声音被风揉得发轻。她侧耳细听,能分辨出街市上的喧闹 —— 小贩叫卖桂花糖粥的吆喝,孩童追逐打闹的笑声,还有绸缎庄伙计招揽客人的热情嗓音。这太平景象本该让她安心,可摄政多年的习惯早已刻进骨髓,她总忍不住想,此刻的陈禄国国都,会不会正因君王在外而暗流涌动。
      车厢帘幕被轻轻掀开,翠莲捧着一只描金漆盒走进来,身上带着淡淡的雨丝气息。“郡主,尝尝这个。” 陈慕迟接过后将漆盒递到慕南音面前,打开时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水晶糕,“方才路过姑苏城,见街边老字号排队人多,便让人买了些,听说用的是今年新采的莲子。”
      慕南音却没心思品尝,她望着陈慕迟递来水晶糕的手,那双手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整齐,此刻还沾着一点糕粉。就是这双手,半个月前在九峰山祭拜父母时,还稳稳地扶着她的轮椅;就是这双手,已经正式成年,接过陈禄国的玉玺,可现在,却似乎把朝政抛在了脑后,带着她在江南的城池间流连。
      “迟儿,” 慕南音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指尖下意识攥紧了披风下摆,“我们这样抛下朝政到处玩耍,合适么?”
      她的担忧不是没有缘由。昨日驿馆送来的急报里,张权 —— 那个当年参与暗算陈北绍的奸人余党,已经在朝堂上递了折子,说 “君王当以社稷为重,不宜久滞在外”,还拉了三个老臣附议。虽然陈慕迟早安排了心腹大臣坐镇国都,可张权在朝中经营多年,难保不会趁机拉拢势力。更重要的是,她怕陈慕迟年轻气盛,被江南的安逸迷了眼,忘了暗处还藏着的刀光剑影。
      陈慕迟拿着水晶糕的手顿了顿,随即了然地笑了。他将漆盒放在一旁的小几上,顺势在慕南音身边坐下,目光落在窗外飘着的细雨上,语气比平时沉了几分:“姑姑是怕张权在朝中作乱?”
      慕南音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她偏过头,恰好看到陈慕迟的侧脸 —— 雨丝落在他的发梢,沾了点点晶莹,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在他的下颌线描出一道柔和却坚毅的轮廓。这模样让她忽然想起陈北绍,当年义兄也是这样,无论遇到多大的事,总能先沉下心来,眼神里从没有慌乱。
      “姑姑,有些马脚我们若是天天都在,他该如何露出来呢?” 陈慕迟转过头,眼底没有了平时的温和,多了几分锐利,“九峰山我已经试了他一次。”
      他伸手拿过一旁的茶盏,给慕南音续了杯温热的雨前龙井,指尖划过杯沿的动作从容不迫:“那日在九峰山山脚,我让卫统领故意放出消息,说我们只带了十名护卫,还把回程的路线透给了张权的人。暗中我安排了二十名暗卫盯着,连他府里的管家给城外送信,我们都截到了。”
      慕南音的睫毛颤了颤。她竟不知道陈慕迟在九峰山还做了这些安排。那时她只以为是单纯的祭拜,却没想到他早已布了局。
      “可他没动手。” 陈慕迟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笃定,“他派去的人只在远处观望,连靠近我们的马车都不敢。不是他不想,是他怕 —— 怕我们是诱敌深入,怕一旦动手,就把这些年藏着的势力都暴露出来。”
      他拿起一块水晶糕,放在唇边轻轻咬了一口,眼神却依旧清明:“姑姑你想,张权在朝中蛰伏这么久,靠的就是‘谨小慎微’四个字。我们若是一直待在国都,他凡事都能藏着掖着,朝堂上规规矩矩,私下里却慢慢蚕食势力,等我们反应过来,他说不定已经拉拢了半数官员。可现在我们出来了,国都里没有我们盯着,他才会觉得有机可乘,才会忍不住露出尾巴。”
      慕南音静静地听着,心底的焦躁渐渐散去。她没想到陈慕迟想得这么远,甚至连张权的心思都摸得透。从前她总觉得他还是个需要她护着的孩子,可此刻才发现,他早已学会了布局,学会了用 “退” 来换 “进”,就像当年陈北绍对付边境的蛮族时,故意退了三里地,却引着蛮族进了早已设好的埋伏圈。
      “正好借着这次机会连根拔起,否则总是留有后患。” 陈慕迟放下手中的水晶糕,抬手替慕南音拢了拢披风的领口,动作熟稔又轻柔,“而且江南气候好,姑姑你坐了这么久的马车,也该歇歇。前几日我听太医说,湿润的气候对你的腿疾有好处,这里离国都也不远,若是有急事,快马三日就能到,不会误事的。”
      慕南音望着陈慕迟的眼睛。他的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稚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阳光穿过车窗,落在他的眼底,映出细碎的光,像极了当年陈北绍在议事厅里,分析战事时的模样 —— 那时义兄也是这样,眼神明亮却坚定,说起布局时条理清晰,连最老的将领都佩服。
      她忽然想起陈北绍临终前的模样。那时义兄浑身是血躺在战场上,气息微弱,却还紧紧抓着她的手,说 “南音,阿迟就交给你了,他是陈禄国的希望”。那时她答应得郑重,却也怕自己撑不起这份托付。可现在看着陈慕迟,看着他的深谋远虑,看着他对她的细心照料,她忽然觉得,义兄的托付,她没有辜负。
      “好。” 慕南音轻轻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释然,“都听你的。”
      陈慕迟的眼睛瞬间亮了,像孩子得到了认可,嘴角的笑意也深了几分。他伸手握住慕南音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薄纱传到她的指尖,温暖而有力:“姑姑放心,等我们回去,一定能把张权的势力彻底清除,到时候,陈禄国就真的安稳了。”
      马车缓缓停下时,外面的雨已经停了。陈慕迟先下车,然后转身回到车厢里,小心翼翼地将慕南音抱起。他的动作很轻,左手托着她的膝弯,右手护着她的腰,生怕碰到她不方便的腿。慕南音靠在他的怀里,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针香混着江南的桂花香,让人安心。
      “这是我母亲娘家的旧院。” 陈慕迟抱着她走进一扇朱漆大门,声音里带着一丝怀念,“我母亲之前来过一次,我在她记事录里看到的,那时院里的老槐树还没这么粗。”
      慕南音抬起头,打量着这座院子。白墙黛瓦,青石板铺就的小径旁种着几株芭蕉,叶片上还挂着雨珠,轻轻一碰就会落下。院子中央有一棵老槐树,树干粗壮,枝叶繁茂,树下放着一张石桌,石桌上还刻着模糊的花纹 —— 像是小孩子的涂鸦,想来是陈慕迟的母亲小时候刻下的。
      “里面都收拾好了,我让人把姑姑的轮椅也搬进来了。” 陈慕迟抱着她走到正屋门口,轻轻推开木门,“屋里烧了地龙,不会冷。”
      慕南音看着屋里的布置 —— 靠窗的位置放着一张软榻,上面铺着她熟悉的锦缎软垫,旁边的小几上放着她常用的茶盏,连书架上的书都是她喜欢的经史子集。这些细节,他显然早就安排好了。
      陈慕迟将她轻轻放在软榻上,然后替她盖好薄毯,动作细致得像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慕南音望着他忙碌的身影,心底忽然涌起一股暖流。这么多年的辛苦,这么多年的支撑,在这一刻似乎都有了意义。她知道,陈禄国的未来,有了可靠的掌舵人;而她,也终于可以慢慢卸下肩上的重担,在这江南的烟雨里,歇一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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