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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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医院没有电脑，只能用平板敲敲打打。父亲见状在病房里带笑戏谑言道，“你不会又要写我从3岁开始殴打你、虐待你的事情了吗？”
原来是3岁伊始。她记忆中是4、5岁才开始。施暴者的记忆也许总是比被加害者更清晰。
她对她说，很多时候看见她，就好像是沙滩上并排行走的两串脚印合并为了一排。她好像一看见她，就感觉她自己被她背在了背上，有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很像忸怩的童话《海的女儿》里的小美人鱼，幻化的双腿在人类世界步履维艰，就像不小心踩到了很多玻璃碎片一样，鲜血淋漓。她慢慢背着她，沉默不语地往前走，一路上她感觉，自己身体里有很多悲伤的小鱼，都被她轻轻取下，奋力扔进一个名叫“在乎”的大海里。“你好像每一次从我身体上取下那些悲伤的小鱼，咬牙投掷进大海时，我都听到了你泪流满面喑哑无声但是嘶声力竭、震耳欲聋的大喊，你说‘这条小鱼它在乎！（这条）它也是！’”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望着天花板发呆，她的父亲语气狠戾、狭昵与温存交织，“死样，为什么脸上又有泪痕？”转而语调舒缓，与之前她被父母推搡在小区游街两三圈的前一天晚上两人十指相扣漫步过马路时他低声问询“发生了什么事情吗？难道比死了亲生爸爸还重要吗？”一致，他说，“要把原因找出来。”
高中毕业以死相逼出省读书。他的掌控欲体现在，6、7年间至少每周一次以上频率的半小时以上的通话，事无巨细、钜细靡遗地问答式交流，而她类似电影《晚秋》中汤唯饰演的假释犯安娜，浑身紧绷、如临大敌地掏出手机，报出自己的方位和坐标。入幼儿园开始后的晚饭时间，她便以“锻炼语言交流能力”为由回忆自己一天在幼儿园所见所闻，参加完高中家长会的一天晚饭，他眉毛一扬，“你们语文老师让我们写孩子十个交好的朋友，只有我全写出来了…”
她爸爸每次每晚和她散步，都坚持十指交扣。他无名指宽大的银戒硌得她中指泛起了一层厚厚的老茧，她的母亲一如既往坚持在她的日记本旁做批注，今年年初她看到客厅电视机前的茶几上摊开着她自己的旧病历本，她没去过几次医院，她的母亲用斑驳交错的深紫色圆珠笔在每一页上划痕，一道道像潜伏在皮肤表层下狰狞的静脉血管，像抽筋扒皮噬骨啖肉的仇恨。自己的旧病历本第一页母亲没有太多的划痕，而是破天荒地誊写了一首小诗，“绝世幽情容一现，能如我意是秋花。”
那37页的废话中，她还和她探讨了“正义”。她至今没有看过罗尔斯的《正义论》，不理解西方雕塑下的正义女神为何白绸蒙眼，她也当然地不相信瞿同祖所言 收归了、迟来的决断能够带给她任何的慰藉。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同态复仇，刀光剑影的武侠世界、网游世界、仙侠修真世界、架空历史构造中运行的快意恩仇，郑雨盛饰演的韩强殖在电影中的军事禁地晒日光浴所信奉的人生箴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才是没有“教本蔽”的天理、人情的允协。
（妄图）自杀的人都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无法宣泄无法对外发出攻击的愤懑和痛苦。松鼠在枝桠间跳跃的时候，像一个四角铺平的降落伞伞面。她投过河。在4、5岁池塘边父亲看别人钓鱼的时候，转眼她已经翻越亭台楼榭之间曲折矮小的桥边护栏，松鼠一样乖巧地背面朝天孤寂地趴在了湖面上。据她父亲回忆，她在家门口的池塘边趁父亲不注意倏忽中落水两到三次，在老家飘着浮萍的绿色码头旁被发现救回若干次。尽管她不会游泳，湖水似乎并不能像伍绮诗在《无声告白》里写的那样，带走莉迪亚、再揭开她隐秘的苦痛一样带走她。绿毛水怪也拒绝接收她。
她2-3岁的时候，着开裆裤和衣衫整齐的堂姐一起坐在老式图书馆门口的草地上。她两手向上试图摸到帽檐，但是没有够到，于是微微咧开嘴，没心没肺地笑了。镜头对准了她的两片粉嫩的阴./ 唇，照片洗出来装裱在她的成长相册里。她的父亲抱着同时期的她站在桃花林下，细密胡茬的侧脸靠着她的脸颊。
她母亲带她洗澡的次数屈指可数，不超过五次。应该没有梳过头。
她今年发病，被带到电击誉美的精神病院检查。医生手腕上有一道猩红色的疤痕，正拿圆珠笔卷着台式的电话线一下、一下地往里戳次。“给她开一个…” “口溶膜吧” “你怎么知道这个药的？” “我给我父亲开过”
她是中元节前一天生的，很多时候她都觉得自己早就已经断过几次气，鬼魂接续支撑着她的身体运作，承继她的意识苟且。
她的父亲最近一次对她比较亲昵的称呼是“没有良心的狗东西”。从精神病院复诊回来那天父亲把医生开的药掰碎成了两半，让她先吞半颗。她和她的父亲僵持着。她一直觉得男性的威严是滑天下之大稽，天底下最为脆弱、玻璃心和不容置喙、不容挑衅的一种无法归类到垃圾里的玩意儿。她说了几遍“我不想吃”，当然，在长期驯化下她的声音虚孚无力、唯唯诺诺，颇有些田伯光眼里“女人说不要，那就是要”的欲拒还迎的风情。僵持了一会，她把药吞下，瞥见父亲得意/满意地勾起嘴角。
然后她冲到厨房，拿起杯子倒自来水勾兑几把盐就把自己反锁到卫生间开始呕吐/催吐。她的父亲拿了钥匙，用砸门的力气把她从卫生间拖了出来。她在卧室里对着花瓶抵着门继续干呕。下午叔叔婶婶赶了过来，继续邀她吃药。她大部分电影，85%以上都是和父亲两个人看的，再不济是大学同学或者堂姐拉她出去看的。她和她的父亲按照时间顺序一起看了《熔炉》《辩护人》和《琅琊榜》。
她被按到椅子上，窗帘大张，天光朗朗。
中午的扭打和挣扎让她浑身没有力气。她用嘴叼住了白色汗衫的衣领，用牙齿死死咬住。两个男人的手在死命往下拖拽，她的布帛自那时开始破裂。他们钳制住她，跨坐在她的身上，和她扭打在一起，但她也不是好惹的，《无限制格斗术》虽然保存在某云盘里她暂时没看，但奶奶家养的三条狗，狗与狗之间撕咬扭打她还是耳濡目染的，她顺势从椅子上一滑，往墙角落一钻，同时牙口紧闭，低头往里钻的空隙把破洞的衣领再往嘴里塞住，塞得满满当当的，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衣服上是她嘴唇所咬破的血迹。
她的头发散乱，又被摁回椅子上。她开始双腿乱蹬四踹，喉咙里发出哑巴独具的呼呼嗬嗬的愤怒。她的头并没有被朝后揪起，而是被往前摁着直视她叔叔的开合腿的□□。她就这样静默了两秒钟。然后脸被男人粗糙浑厚的大手捧起，叔叔满眼含泪，说着心疼之类的话语，把她拉起身，理平她牙齿咬出小圆洞的衣服，邀她出门散步。
小区恍若空寂无人，快走回家的时候，叔叔摘了一片树叶，包着口溶膜，一巴掌拍进了她的嘴里，而后如释重负地吹起了口哨。
每天清晨她的母亲都会大声咒骂她。有时她浑噩地睡着，有时她无神地听着。有一次早晨她迷迷瞪瞪地醒来，父亲刚好落下被角，而她下身光裸，没穿内裤。这是药效的作用吗？这是药效的作用吧。
无论是新家还是旧家，父亲的衣服总是团成一包一袋，盘踞在她的衣柜里。
即使这样，依然有人绵延不绝地剖析她，对她示好。“你的心像一层巨大的空虚和死寂，没有人能填满那层虚无。” 她憎恶这个世间所有良善健康的感情，对于蹦跶在面前自以为懂她或者试图了解她自诩乐观开朗的示好者，她想到的都是——下水道钻出来的湿漉漉的老鼠。只有老鼠才有毅力在见不得光的隧道里叽叽叽叽个不停，好整以暇地越过泔水和腥臭，以阴暗为食饵和养料，一饱窥伺欲。她想锤爆那些老鼠的脑浆。
很多人在没有试图掂量感情的重量之前，就已经玷污了这种情感。在没有酝酿养植花草的心力之前，就已经毒枯了根系赖以生存的土壤。在变成衣冠楚楚麻木的大人之前，将幼儿视作肉泥，任他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她们互相默契地互道互报平安。她混不吝地把自己搞得一团糟，就像发酵失败后的死面，五感尽失的多罗罗。而她用那双眉目含情的眼眸，似观音挥洒柳枝，洒下点点阳光，她心中无形无色的藤蔓似有所感，向她的方向追逐试探着伸出一截、一绺颤颤巍巍的触须。
她肯定在说 “我知道你一直以来都很痛苦，但你能不能为我活着？”
每次看到她的眼睛，她都盈/扬着笑意，这种车轱辘的话在她眼中自信地、来回地、不知疲倦地重复着。
她只不过是一滩再平凡枯寂不过的死水，由行将就木的僵硬之躯，潮湿发霉的稻草堪堪掩住的心脏，外力如何震荡也不起反应的神经元路勉强拼凑，扮演着资本世代里微不足道的可被归类为废墟中瓦砾的零散耗材。
生物历史演进中被数据测算锚定的弃卒，接受淘汰的离群异常值，精神残疾残废的无用之人。尤爱矫揉造作，无病呻吟。
你每次都说爱，每次都大大方方地匀出爱，舀出爱，爱的呼号对于没心没肺的、心智残缺未全的信徒来说是甘霖。
对我来说，是甜美的罂粟花。是阖上眼睑后黑色夜幕下溅起一阵蒲公英血雨中焕然一新的妖冶张扬的曼珠沙华。
由是始知世人为何跪神，拜神，敬神；最后逐渐发狂错乱到要弑神，渎神，灭神。
有一部电影，它的影评出奇地一致，我不知道这是电影中的台词，还是这句话引起了众多观影者的共鸣：“你是我坠落悬崖过程中瞥见的绝美的风景。”
很像她和她的遇见，很像她和她的擦肩。
什么才算绝美的风景？霁雨初晴，天边的彩虹？云蒸霞蔚掩映中的松林云海？悬崖峭壁上凛然绽放的一朵小花？电影《余命十年》中拍打席卷男女主和其手持dv机的一场樱花落雨？沟口日夜描摹、爱而不得，粲然一笑、付之一炬的烈火吞噬中的金阁？
她端详着她的面容，彻夜哀叹、喟叹、低叫、泣吟，“你那么美。你那么美。”
她无数次没有出息地为她的脸而哭泣。
重剑无锋，大巧不工。《天行九歌》里说，“剑分三等，庶人剑、诸侯剑、天子剑。行凶斗狠，招摇过市，为庶人之剑。以勇武为锋，以清廉为锷，以贤良为脊，以忠圣为铗，为诸侯之剑。以七国为锋，以山海为锷，制以五行，开以阴阳，持以春夏，行以秋冬，举世无双，天下归服，为天子之剑。”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