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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她昨天晚上做了一系列破碎支离的连环梦。她梦到自己变成了人./ qaq 肉./ qaq 炸./ qaq 弹,脑袋里塞满了被强制灌输的恐惧和仇恨。

      醒来看着纯白色的天花板发呆。

      隔帘的颜色是介于奶白色的鲫鱼豆腐汤和香气四溢的锅里噗噗顶开的焦糖色爆米花之间的淡鹅黄色,上部镂空,卷起来(尚未被完全拉开)的时候就像边缘结了几根香甜软糯的玉米。

      她开始痛经。肚子高高地弹起,腹腔一阵耸动,一骨碌一毂辘一咕噜的气流在乱窜,针尖一样的苦楚轻点她的脚趾趾盖。她的脚心像被车裂过,痛到她缓缓才能从眼角酝酿一滴泪来。

      她七夕那天赶去公司加班。第二次在地铁里缓缓蹲下,手捂胸口,在换乘站爬出,抖着手打120。但这是一周前第一次发病的场景,第二次她是乘扶梯快到头时仰面倒下,长发卷进黑色齿轮里。口吐白沫。

      一个路过自称是中医药专业的研究生小姐姐给她施针。手腕还是手指上扎了几针,为她争取到了120赶来,再送到救护车里去吸氧的间隔。

      两次都是眼前发黑,提不上力气呼吸。两次都把十分钟至半小时前进口的饭食呕了出来,并对地板和清洁阿姨说了抱歉。120的急救人员也两次和她说,缺氧的人嘴唇是发紫的,而你嘴唇发白,却闹着要吸氧。

      第一次倒下的时候,地铁乘务人员拿了一本黄色的便签本,往她手里递了一只黑笔,让她写自己的联系方式。因为她回话已经很困难,然后手机突然有一个,联系人的来电。毕业前她在学校社团活动中作为hr,联络参赛选手。她给这个选手的通讯录备注是联*+姓名。从未说过话,是否见过面没有印象,但当时她觉得这通电话来得太为诡异和温情,便掐了没接。

      她刚刚敲完这行字,想去回忆那个人的名字,才发觉不对劲。
      不仅仅是手机通讯录里所有人的备注都没有了,通话记录里全部都是一长串的数字;去年3月底到9月底所有的通话记录(包括自己拨打120的记录)都没有了。

      她先搜了一下去年七夕是哪一天,然后去支付宝看交易记录,所幸下午3点多的急救订单还在,她长吁一口气,阻止了自己go insane。

      也就是说,她身体坏掉、垮掉的证据主要就是在这6个月里。

      坠楼那天,家对面那户人家窗边站着两个男生,一个男生手里拿着手机镜头对着她长时拍摄,耐心量足的话有2-3小时之久。他手里拿着“忌日快乐”的四字粉红色灯牌。见她无动于衷,先是愉悦地吹起了口哨,然后两个人开始鼓掌喝彩,大声叫好。旁边的男生应是拿了一个白色的大炮筒。

      她父亲把她从4楼窗边箍回来,实际上她蹲在那里看了两个男生很久。

      手持手机者端得是十分平稳,半分不摇晃,半分不抖动镜头。白色大炮筒男生中间有举过画像框,什么油画写真,她没看清楚,好像看到里面有几簇玫色玫瑰。如果她是一个心理测量者的话,那么男生的眼里是优雅的忿恨。

      其实她很怕是婚纱照,结婚照之类的。

      她很难想象他们如果跑到别的地方再稍微熟练地摇尾乞怜的样子。有点下贱,有点忠犬,有点精分,有点割裂,有点赤忱。她真的觉得他们比她还要可怜。因为装是无止境的,路漫漫其修远兮,愿二位上下而求索。

      她觉得她也挺可怜的。因为这样看来,她身边打交道的正常人不一定会比她多。世界是一个巨大的精神病院,只需通过六个精神病人就能和世人建立链接了。

      她心绪难平的时候就听《天气之子》的纯音乐的专辑。几千遍、上万遍都是有的了。百听不厌,百听不腻。《晴れゆく空》、《花火大会》、《家族の時間》、《陽菜と、走る帆高》这几首很好听。

      有的人讨论“占有”的含义,专门叨了一本书来扯《论占有》;电影《英国病人》里男主却说他讨厌own and be owned。

      我也讨厌own and be owned。

      她也思考了她为什么要“忌日快乐”的理由。她在家乡的小区散步,男人便一身黑衣,离她二三十步地打个照面;男人深深地看一眼她,便低下头去——正常99.99%的对视都是她先错开视线,自闭症儿童不能和人对视。她真的感受到了压抑不住的恨意和杀气。

      她4月11日在家乡开始精神失常。夜里两三点闭眼时楼上有不断泣吟她名字的声音,然后便是一句一句,一句一句带泪掐嗓的泣声重复:“如果你爱我,你现在就从这里跳下去”。然后便是各种辱骂:

      “我的天呐。她真丑。”
      “我吐了。她为什么这么恶心呀?”
      “只有妓女才会整天呆在床上” …excuse ,请问您夜里睡在?
      “你知道……为你付出了多少吗?”
      “你配得上……吗?”
      “全是PUA。全是npd。npd标志就是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淡淡的微笑。这个也是npd的标准姿势。这个也是npd的标准姿势。这个也是…”她每扭动一下,楼上那个男声便啧啧评价一句。
      “你为什么这么恶心啊?”
      “穷乡僻壤出刁民。”
      “穷逼。”
      “活该。”

      “我们要走了。”

      有的时候在深夜,那个声音又变得很温柔,它说,“你知道么,因为你,…要赔2个亿→ 8个亿→ 200个亿。你赔得起么?你拿什么赔?你上来。你上来呀。”

      她穿着拖鞋上楼,听到楼上面的声音第一次紧张地说,“她就在门口。”

      然后来来回回折腾几次几夜,有时她回来头就往卧室的墙上猛撞;有时她穿着拖鞋出去但穿着球鞋回来,清早才被父亲发现;有时她干脆裹了一条毛毯坐在楼道口待命。有时那个声音让她砸楼上的门,并让她“用力点,再用点力,‘你说你爱我,你就这么点力气吗?/你就这么证明的吗?”

      “对,就是这样。”门内(猫眼内)的声音说。“大家记住这个…(我的名字),以后我见她一次打她一次…”

      再后来。

      “我不信,她们肯定还有别的联络方式。”

      于是在一个白天,她又被喊上来的时候,门内的声音说,“她死了。”

      那是在4月中旬。

      她当时就疯了。她后来簌簌的眼泪往下掉。她这一辈子安分守己,最津津乐道的就是从来不敢拍死蚊子,电蚊拍电晕蚊子也只电1-1.5秒,冒烟就松手,花露水也只是浅喷蚊子,蚊子咬她咬完她手里一抓,抓个2秒再放开,蚊子都没有残废过,张开手就能继续飞。

      小学开学那天被初中同学撞到水沟里,浑身湿漉漉地回来。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是她自己掉进去的。这件事也是初中同学上初中和她道歉,她回来和父亲求证的。

      被小个子男生跳起来扇巴掌。她都没有反抗过。

      她一辈子就是因为听到“她死了”三个字,才三进三出精神病院。她之前从没有进过精神病院。

      她拍门。

      门内的声音说,“你们在哪谈恋爱的?(她就是在那儿死的)。”

      她哀恸的抽泣和拖鞋拍打地面和她躬身在草坪翻找血迹的动静,引来了三四个物业保安。她泪流不止地说,有人跳楼了。

      然后回家拿了一个念想就冲出门去。

      她边跑边奔,800米体测第一圈下来她都是体育老师蹲在跑道旁恐吓不及格补考的对象,她撒开步子,用1000的肺活量和不争气的心脏喘气,用搜索引擎和ai以及deepseek查她的消息。

      她担心网路被局部区域封锁,请大学里最信得过的朋友查一下她是否安好。

      然后她奔进中午吃饭的食堂,在路上,她抓到人就借用手机查她的消息。

      她应该像个溺死的恶鬼,因她蓬头散发,人人避她,躲她。

      那是她今年第一次想跳楼。平板的锁屏密码至今都是那一天。

      之后的几天她蜷在地板上,想去她对她笑了一次的地方跳。

      精神病院评估结果显示,她的其他几项心理测评都是中度,被害妄想这个指标接近峰值。有一次开门,邻居抱着小孩下楼,对她说,楼上其实没有人。

      新小区,入户率30%-40%。但是就是4月,她前脚刚出门折返,电梯就从她楼上那层开始往下启动。她每一步,都被监视、盯视、跟踪。

      她用手机电脑平板查阅资料,她查了脑控,查了钟情蛊。

      《大明宫词》里武则天对薛绍说,“一个男人,如果他以折磨一个女人的方式来缅怀另一个女人,那他连世上最刻薄的妇人都不如”

      “因为你恐惧,因为你畏惧强大,所以你就把愤怒转嫁给一个软弱的甚至比你还无能为力的人身上,并且完全忽视她无辜受虐的心灵。这公平吗?” “不公平。” “不仅不公平,而且卑鄙”

      有的时候我觉得手里攥着冰刃,无差别地将它举起对准所有人。

      我很难形容自己对《天气之子》的感情。电影只看了两到三遍,那本深蓝色硬壳装的《麦田里的守望者》高中开学和运动会时草草翻阅过几遍。

      我写这些疯言疯语和幻听幻觉幻象,只能伤害她。如果困扰我的真的确有其人,我也是通过伤害她的方式获得了报复的快感。

      《罪恶王冠》第一话的开头,楪祈在《エウテルペ》中吟唱到,

      “咲いた野の花よ
      【盛开荒野的花朵啊】

      ああ どうか 教えておくれ
      【能不能请你告诉我】

      人は何故伤つけあって 争うのでしょう
      【为什么人们总是彼此伤害彼此斗争?】”

      就是因为对占有的渴望。

      在家的最后一个白天的前一天夜里,我彻夜难眠。

      在老家的六个月里我的幻听幻觉没有那么的严重。我看到叔叔的眼睛变成了蓝色,之后悄悄在网上搜了眼珠变蓝的原因。叔叔拿着一卷透明胶带,大拇指按着我的手腕脉搏。我的心跳一下一下孔武有力。

      我语气轻松地问他,“你是准备等会把我埋尸吗?”

      那段时间有一次洗澡前被提供了一把椅子。我站在上面研究浴室天花板上的挂钩,没有摸出暗门。便开窗翻到了屋檐上,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

      又闹着要跳河。

      当我正常了,不哭不闹只是进食略少于常人,我回到了家。距离我坠楼还有两天。我太想她了,有时觉得回到家仿佛就能和她产生联结。我翻身下床叩首,尽量让头接触到地板的时候不发出声响。我边磕边哭得泪流满面,也不细想除非超自然力量,她根本不会看见。

      我听到她厉声呵斥我的名字,带有愠怒。我想告诉她,不要放弃,不要妥协。

      第二天白天(大早)我跑到顶楼和次顶楼观察情况,窗户都开着。顶楼窗户旁还放了一个高度及窗的爬架。我怕疼,看到旁边地上有一个快递纸盒,里面泡沫凹陷处呈葫芦状,刚好可以容纳我的脸。

      我把它搬到窗边,让它挨着自己的脸;又跑到次顶楼,始终没勇气跳下去。我需要有人轻推一下我的后背,给我一个向前的力,我自己没有勇气跃那一步。

      后来我发现自己就能攀上窗沿,我死死攥住窗棂,把自己卡在窗户四周。在这个过程中,一点点风声,楼梯感应灯踢踏作响都把我吓得几次退回地面。

      二楼有一片伸出来的平台,父亲栽种了很多小花。有水滴状的青青紫紫的茄子,一点不辣的甜椒,开着白色小花的不具名的其他绿植。花盆的颜色是丹霞地貌上捻起的一抔红土的绛红。

      她听到脑海中的声音说,“有人品/人品好的人都不会去想着落在花草上。”

      于是她把视线移开,盯着水泥硬地发呆,计算/模拟/想象运行轨迹。这时她发现自己好像没有那么恐高。

      最后她把泡沫塑料盒抱回家,放在玄关门口。决定采用割腕的死法。

      她拿着两把水果刀,一把抹了一下自己脖子,但没用力。然后搜了一下大概要割多深,她对李玟的事迹深有耳闻,不想自己失败后生不如死。最后还是没有勇气,只是用自己在菜市场看到鱼摊上摊贩宰鱼前刮鳞的力度劲道,用两把刀的刀背刮擦了几下自己的手腕。中场休息的时刻她把自己卷在客房的窗帘里,蹲下来静坐了几秒。

      中午父亲疲惫不堪地回来,问她为什么不吃早饭,地上摆着的瓦楞纸盒是什么意思。

      她这时才发现,家门口的地毯上,出现了很多昨晚并没有发觉的倾倒的煤灰。斑驳的,块状的,粉末状的,星星点点的,黑色颗粒。有一块黑色疙瘩比较大一些,她抖着手把它轻轻地拾了起来,食指一抹蹭到摩擦后的黑色痕迹。

      她没发病前查了一下自己的八字,说是命宫贪狼,化气为桃花。也许爱情对她来说真的有点重要。

      她这一辈子目前为止最心痛的就是那个时刻了,她对自己说,也对她父亲说,“这是她的骨灰。那个是骨灰盒(的包装)。”虽然她没见过骨灰盒什么样子。

      她又有了往上跑的勇气。她作势开门,父亲淡淡地坐在椅子上说,“死回来。”

      她对父亲说,也对楼上或者存在于她脑海中的声音说,“我害了很多人。对不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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