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渡》随缘的小豆

10、霓虹与素尺

　　风波过后，工地迎来了难得的平静期。刘峰似乎真的收敛了许多，大部分时间待在监理办公室处理文书，很少到现场指手画脚。张彪经过那次事件，反而和梁场的工人们打成了一片，他为人豪爽肯干，虽然技术还显生疏，但学习态度积极，大家也愿意教他。蓝桐桐在总工张晓的悉心指导下，业务能力稳步提升，已经能独立处理不少技术问题。

　　她偶尔会在工地看到莫执尺，他依旧是那副严肃专注的样子，拿着尺子四处巡查，两人只是远远点头示意，并无过多交流。蓝桐桐心里感激莫哥，但也谨记他的嘱咐“安心工作”，将那份感激化为努力的动力。

　　这天下午，蓝桐桐正在核对下一批预应力张拉的数据，手机响了，屏幕上显示着“莫哥”。她心中一暖，立刻接了起来。

　　“喂，莫哥。”

　　“桐桐，晚上有空吗？”莫执尺的声音传来，语气平静如常，“小尺今晚的飞机回来，我想去接她。你方便的话，一起吃个饭。”

　　蓝桐桐又惊又喜，但随即为难道：“莫哥，我特别想去！可是……现在还没到下班点，晚上也不知道能不能请下假来。”项目部管理严格，尤其是他们技术员，临时请假并不容易。

　　“请假的事你不用管。”莫执尺的语气不容置疑，“五点钟，你直接到项目部大门口等我。”

　　“啊？好的莫哥！”虽然心里打鼓，但蓝桐桐还是选择相信莫执尺。

　　挂了电话，眼看快到下班时间，蓝桐桐还是决定按规矩试试。她找到工程部长，说晚上有点私事，想请几个小时的假。

　　工程部长头都没抬，直接驳回：“不行！晚上预制梁还要张拉，你是负责技术交底的，怎么能不在现场？私事周末再说！”

　　蓝桐桐悻悻地回到工位，正不知如何是好，手机又响了，还是莫执尺。

　　“出来吧，到大门口。”

　　“莫哥，我假没请下来……”蓝桐桐压低声音。

　　“我知道。你直接出来就行。”莫执尺的声音带着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淡定。

　　蓝桐桐将信将疑，刚收拾好东西，就看见项目总工张晓皱着眉头从办公室出来，径直朝她走来。

　　“小蓝，监理莫总刚来电话，说首件认可的资料有几个数据对不上，需要你马上过去一趟，当面解释清楚。”张晓的语气有些无奈，“你快去快回，搞清楚是哪里出了问题，别影响后续评定。”

　　蓝桐桐瞬间明白了！这是莫哥用的“调虎离山”之计！以讨论技术资料的名义要人，项目部自然没有不放的道理，而且这理由冠冕堂皇，谁也挑不出毛病。

　　“好的张总，我马上就去！”蓝桐桐强压住内心的笑意，一脸严肃地答应道。

　　她快步走向项目部大门口，莫执尺那辆半旧的黑色轿车已经安静地停在路边。她拉开车门坐进去，忍不住笑了：“莫哥，您这理由找得……也太正当了！”

　　莫执尺一边发动车子，一边淡淡地说：“工作是永远做不完的，但接女儿吃饭，不能耽误。”他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一下，“系好安全带。”

　　车子平稳地驶向机场。路上，莫执尺的话比平时多了些，大多是聊女儿莫小尺小时候的趣事，语气中充满了父亲的慈爱和骄傲，但也透露着对女儿长大后渐行渐远的淡淡失落。他还解释了一下叫上蓝桐桐的原因，是希望有个年轻人在场，能缓和一下他们父女可能存在的生疏感。

　　蓝桐桐安静地听着，心中感慨万千。这个在工地上严谨得不近人情的总监理工程师，为了女儿，竟然也会“耍”这样的小小手段。这座她参与建设的大桥，连接的是物理上的两岸；而此刻，她正试图帮助身边这位如师如父的男人，连接起他与女儿之间那有些疏远的心岸。夜色中，汽车载着一位父亲的期盼，也载着一段关于亲情与理解的新故事，向着机场疾驰而去。

　　机场到达大厅人流如织。蓝桐桐跟在莫执尺身边，目光在出闸口不断涌出的人群中搜寻。莫执尺看似平静，但微微前倾的身体和不时看表的动作，泄露了他内心的期待。

　　“出来了。”莫执尺忽然低声道，目光锁定了一个方向。

　　蓝桐桐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个极其醒目的身影推着行李车走了出来。女孩身材高挑，穿着一件oversize的亮黄色涂鸦卫衣，破洞牛仔裤，脚踩一双厚底马丁靴，最惹眼的是她那一头像是打翻了调色盘的彩虹色短发，脸上化着略显冷感的妆容，耳朵上一排耳钉在灯光下闪闪发光。这与蓝桐桐想象中留学归来的乖乖女形象相去甚远。

　　这就是莫小尺。她推着行李，眼神有些漫不经心地扫视着接机的人群，直到看见莫执尺，脚步顿了顿，脸上没什么表情地走了过来。

　　“爸。”莫小尺的声音淡淡的，没什么起伏，算是打过了招呼。她的目光随即落在了父亲身旁的蓝桐桐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和打量。

　　“小尺，路上辛苦了。”莫执尺的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谨慎，他侧身介绍，“这是蓝桐桐，我跟你提过的。”

　　蓝桐桐赶紧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你好，小尺，欢迎回国。”

　　莫小尺的眉毛挑了一下，那双化了烟熏妆的眼睛在蓝桐桐和父亲之间转了转，忽然嘴角一弯，露出一丝带着玩味的笑意：“哦——你就是我爸认的那个干妹妹？”她凑近一点，故意用夸张的语气说，“那我是不是该叫你……小阿姨？”

　　蓝桐桐的脸“唰”一下就红了，被这突如其来的玩笑弄得手足无措，连忙摆手：“别别别！就叫桐桐就好，我比你大不了几岁。”

　　“哈哈，开玩笑的啦！”莫小尺见蓝桐桐窘迫的样子，反而笑了起来，刚才那点疏离感似乎消散了些，“走吧，我快饿死了，飞机餐难吃死了。”

　　去餐厅的路上，莫小尺很自然地坐到了后排，和蓝桐桐挨着，把副驾驶留给了空气。她似乎对蓝桐桐的兴趣远大于对父亲，不停地问东问西。

　　“你真是工地上的技术员？哇塞，厉害哦！工地上是不是很多肌肉男？”

　　“我爸在工地上是不是特别凶？整天板着个脸，拿个尺子到处量？”

　　“他有没有骂哭过你？”

　　这些问题让蓝桐桐哭笑不得，一边小心回答，一边透过后视镜悄悄观察莫执尺的表情。莫执尺专注地开着车，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紧握方向盘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显示他并非表面那么平静。

　　晚餐选在一家格调不错的融合菜餐厅。落座时，莫小尺又抢先坐在了蓝桐桐旁边。点菜时，她自顾自地点了一堆，完全没问父亲和蓝桐桐的意见，点的还多是偏西式的、在莫执尺看来可能有些“花哨”的菜。

　　席间，莫执尺试图找些话题：“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

　　莫小尺用叉子拨弄着沙拉，眼皮都没抬：“没什么打算，先玩几天再说。”

　　“你学的设计专业，要不要……”

　　“爸，”莫小尺打断他，语气带着不耐烦，“我才刚下飞机，能不说这个吗？”

　　气氛瞬间有些冷场。蓝桐桐赶紧打圆场，问起莫小尺在国外的生活趣事。这下打开了莫小尺的话匣子，她开始眉飞色舞地讲起派对、旅行、各种前沿的展览和艺术形式，言语间充满了对国内“老土”氛围的不屑。

　　莫执尺沉默地吃着东西，几乎不插话。蓝桐桐能感觉到，这对父女之间横亘着一条巨大的鸿沟，不仅仅是代沟，更是生活方式和价值观的差异。莫小尺用她的新潮和叛逆，在自己和父亲之间筑起了一道墙。

　　“你看我爸，”莫小尺忽然用下巴指了指沉默的父亲，对蓝桐桐说，“一辈子就跟他的图纸和尺子过日子，多无趣。真难为你能在工地上跟他相处得来。”

　　蓝桐桐看到莫执尺切牛排的动作顿了一下。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放下刀叉，看着莫小尺，很认真地说：“小尺，莫哥他……其实很有趣。工地上很多复杂的问题，他都能用最简单的方法解决。他懂的特别多，对我也很照顾。没有他，我可能早就坚持不下来了。”

　　莫小尺似乎没料到蓝桐桐会这么认真地反驳她，愣了一下，随即撇撇嘴：“哦，看来我爸找了个小粉丝。”

　　但这之后，她倒是没再刻意说些带刺的话。这顿气氛微妙的晚餐总算接近尾声。蓝桐桐看着对面沉默的父亲和身边张扬不羁的女儿，心中暗叹：接下去这几天，这对父女的相处，恐怕不会太轻松。而她这个“干妹妹”兼“小阿姨”，夹在中间，角色着实有点尴尬，却也似乎成了此刻唯一能连接这对父女的那根细细的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