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恶饲养员》谓风试

7、蚀骨的齿轮

　　复职后的第七区，空气似乎更加粘稠，消毒水的味道刺鼻得像是要腐蚀掉肺叶。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种负罪般的沉重。我推着饲育车，轮子的咕噜声在惨白长廊里回响，不再是单调的背景音，而像一声声拷问，敲打在心头。

　　我的任务列表被精简，几乎围绕着那个特殊的代号：S-01，莉亚。那个承载着“背叛”罪兽的前上城居民。上司的“格外开恩”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比任何拘束带都更牢固地捆住了我。我知道，我在钢丝上行走，下方是万劫不复。

　　再次推开S-01的合金门，里面的光线似乎都比其他单元更黯淡几分。莉亚依旧躺在那里，手腕脚踝的抑制环闪着幽微的光。她比上次见到时更加憔悴，眼下的乌青浓重，像永远无法消散的阴霾。听到门响，她的身体本能地绷紧，目光扫过我，没有乞求，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认命。

　　我沉默地准备着“记忆回响”发生器。冰冷的电极片，金属的触感，每一次触碰都让我自己的指尖微微发凉。指令要求每周两次深度刺激，以维持那“纯净型”罪兽的高品质“共鸣哀嚎”。

　　“今天……是哪一段？”她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我动作一顿，没有回答。指令只要求刺激，并未指定具体记忆片段。但她的问题，像一根针，挑开了某种我一直试图忽略的东西——我，正在系统地、有预谋地，一遍遍撕开一个人灵魂深处最鲜血淋漓的伤口。

　　启动发生器。

　　莉亚的身体瞬间蜷缩，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猛击。她没有大声哭喊，只是剧烈地颤抖，牙齿死死咬住下唇，渗出血丝。断断续续的、破碎的词语从她喉咙里溢出：“……文件……不是我……艾伦……信我……”

　　她腹部的黑色阴影剧烈躁动，尖刺凸起，那扭曲的轮廓仿佛在无声地尖笑。共鸣哀嚎响起，比物理痛苦催生的嘶鸣更加令人不适，它不作用于耳膜，更像是直接在大脑皮层上刮擦，带着一种精神污染的质感，将背叛带来的信任崩塌与无尽悔恨，直接灌输给遥远的“业主”。

　　我盯着终端上飙升的能量读数，感觉自己像个站在地狱门口的记录员，冷静地评估着火焰的温度。胃里那股熟悉的冰冷恶心感翻涌上来，比任何时候都强烈。我几乎能想象到，某个隐秘的房间里，那位“最高权限加密”的业主，正闭着眼，陶醉于这由他人精神崩溃酿造出的“琼浆玉液”。

　　刺激时间到。我关闭发生器。

　　莉亚瘫软下去，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只剩下微弱的喘息。汗水浸透了她的单薄衣衫，贴在瘦削的身体上。那罪兽也渐渐平息，但似乎……比上次更凝实了一点？那阴影的黑色，仿佛更加浓郁。

　　“他……很喜欢这个。”莉亚忽然又开口，眼睛望着天花板，没有焦点，声音飘忽，“每次都是这一段……关于艾伦……关于那份被篡改的文件……”

　　我收拾设备的手停了下来。

　　“你知道……看着最信任你的人，因为一个莫须有的证据，眼神从温暖变成冰窟……是什么感觉吗？”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我，“那比任何刑具都痛……一千倍。”

　　我没有回应。我不能回应。饲养员守则第一条：禁止与寄主进行任何非必要的交流。我只是个齿轮，无情转动的齿轮。

　　但她的 words，像种子，落在我早已不再肥沃的心田，却顽强地想要钻出点什么。

　　推车离开S-01，关门。将那片绝望重新封存。走廊里，其他单元的哀嚎似乎变得更加清晰，它们不再是孤立的噪音，而是连成一片的、痛苦的海洋。而我，是这片海洋上，驾驶着刑具之舟的摆渡人。

　　下班后，我没有直接回宿舍。鬼使神差地，我绕到了第七区的废弃数据管廊附近。这里堆满了淘汰的硬件设备，空气中有浓重的灰尘和机油味。据说，在一些被遗忘的角落，还能找到连接着早期、未完全屏蔽的内部网络的接口。那是监控的盲区，也是流言和禁忌信息的温床。

　　我找到一个锈蚀的接线盒，手指有些颤抖地接入我的个人终端（非工作用途的那台）。绕过几个简陋的防火墙，我接入了一个信号极其微弱、时断时续的匿名节点。界面跳转，是一个极其简陋，只有文本的论坛。标题是：“回声之所”。

　　上面零星有一些帖子。没有署名，没有身份，只有一段段压抑的文字。

　　“三区那个‘傲慢’罪兽的寄主，昨天死了。听说死前一直在喃喃‘我错了’……”
　　“他们到底在用我们的痛苦做什么？只是快感吗？我不信。”
　　“有没有人试过……反抗？”
　　“别傻了，我们只是容器。坏了，就换一个。”
　　“听说很久以前，有个饲养员……帮一个寄主解脱了，连带罪兽一起……”
　　“后来呢？”
　　“没有后来。都消失了。”

　　我的心脏狂跳起来。这些零碎的信息，像拼图一样，印证着我内心的怀疑与挣扎。我们不是唯一的清醒者，在这座巨大的罪恶工厂里，还有其他人，在黑暗中默默承受，并试图思考。

　　“反抗……”我盯着那两个字，感觉它们像烧红的烙铁。

　　我能做什么？一个微不足道的K-73。我的反抗，可能就像投入大海的一粒石子，连涟漪都不会有。

　　但莉亚那双认命却又偶尔闪过不甘的眼睛，那个流民男人死寂的腹部，还有论坛上那句“都消失了”……像鬼魅一样缠绕着我。

　　回到冰冷的宿舍，我看着窗外上城虚假的繁华，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继续做这个齿轮，我的灵魂将比那些死在饲育床上的人，腐烂得更早、更彻底。

　　我不是在拯救谁。
　　我是在拯救我自己。
　　从这蚀骨的麻木中，把自己打捞出来。

　　哪怕，代价是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