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母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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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天轮事件才过了数天。
窗外的冬末寒气还很重，枯树枝的影子斜斜地打在结了点冰花的窗玻璃上。
夏语赤着脚，踩在自己房间冰凉的地板上，脚趾不自觉蜷缩了一下。
她穿上棉鞋，看到窗户上结的冰霜像一个“叶”字。
她心头一颤，深吸一口气。
不能再这样了。
“叶知秋”已经不仅仅是自己所喜欢的人了。
这个念头像一颗种子，一旦落下，就开始顽强地扎根。
她不能再被动的接受他的靠近和理解，不能再看着他清澈的眼底为自己蒙上忧虑的阴影。
每次看到他为了迁就她的沉默，努力去学更复杂的手语，或者小心翼翼地在手机上打字，那份无声的温柔都让她心头沉甸甸的
——是感动，也是种让她喘不过气的愧疚。
叶知秋已经成了她心中唯一的太阳，在她的心里，在她的心底。
她必须得向前走。
哪怕一步，一点点也好。
……
夏语走向母亲的房间。
推开门，正看到洪霞坐在床边，膝头摊开一本老旧的相册，指尖正轻轻抚过一张泛黄的照片。
父亲一向不在家，也已成为常事。
大约是开门带进了风，母亲微微瑟缩了一下，见是她，便重新舒展了眉眼，招手让她过去。
“语儿，来，你看，”洪霞的声音带着一种特有的柔暖，手指点着照片里那个扎着两个小揪，在草地上追泡泡的小女孩，“小时候的你多乖呀，笑得像个小太阳。”
夏语的呼吸滞了滞。
照片上的明媚定格在时光深处，那是她失声之前的样子——
肆无忌惮地笑，清脆地叫着爸爸妈妈，一个浑身洋溢着生命力的小女孩。
每看一眼，都像是有一根细小的针，扎在她心底最柔软也最脆弱的地方。
她垂下眼睫，用力吸了几口气，压下喉间的酸涩，缓缓抬起双手。
手指在空中停留了一瞬，仿佛在凝聚勇气，手语在空中盘旋——
“妈，我想去治疗了。”
——妈，我想去治病了。
——我愿意去做手术了。
——我愿意去面对这个沉默的世间了。
洪霞脸上的笑容还盛开着，却在一瞬间定格了。
她辨认着手势，眼睛先是疑惑地眨了眨，随即一点点睁大，里面满是难以置信的愕然，紧接着，那愕然被一种巨大而汹涌的惊喜瞬间淹没。
这么多年了，她和语儿父亲不知劝过多少回，软的硬的，甚至近乎哀求，这孩子总是沉默着摇头，眼神里是拒绝一切的死寂。
今天…她竟然主动提出来了？
“语儿！”
洪霞猛地握紧女儿微凉的手，那力道甚至让夏语感觉到了细微的疼，但随之而来的，是母亲掌心里滚烫的温度和不可抑制的颤抖。
洪霞的笑容彻底绽放开来，像月光下瞬间盛开的昙花，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连连道：“好，好！太好了！妈这就安排！找最好的医生！”
夏语看着母亲激动得泛红的脸颊，自己的嘴角也忍不住弯了起来，心中那块压了许久的巨石松动了。
让家人开心，让父母舒展愁眉，这是其一。
更隐秘更深处的期待，是那团名为叶知秋的光
等她终于能用自己的声音回应他下一次专注的注视，不再需要仓促翻找手机，或笨拙地比划。
这沉默太久的世界，若真能听见我的第一个声音，那定是为你而醒的春天。
这个念头带着滚烫的甜意和小心翼翼的期盼，烧得她心尖微微发颤。
几乎没等母亲激动的絮语完全落下，她就侧过身，指尖已经急切地探向口袋里微微发暖的手机外壳。
空荡的走廊，光线比房间里稍暗一些，她背靠着冰凉的墙壁，点开那个被设置成星标好友的名字。
屏幕亮起的光映着她眼底跳跃的星火和脸颊上尚未褪去的微红。
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敲击，像敲在命运转动的齿轮上，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
语：“叶知秋，我要去治病了。”
语：“谢谢你。”
发送。
——
洪霞把夏语终于愿意去治疗的好消息发在家族群。
家族群里一片欢腾，红包和祝福语像雨点般刷屏。
“语语真是懂事的好孩子！”
“有志气！姑姑为你骄傲！”
“太好了，老夏家的喜事啊！夏语终于想通了啊！”
夏语出事后，亲戚们都在安慰，想要她克服阴影去治疗，可夏语还是一样不愿意抬头向前看，当她有了表率，大家都高兴了。
……
洪霞含着泪笑着回复，字里行间都是欣慰。
屏幕亮光映着她湿润的眼眶。
群聊里，姑姑看着满屏的赞誉，想到语儿这段时间的变化，心里像明镜似的。
那怯生生的小姑娘如今眼神里有了光，周末还时不时会露出点浅笑——
这改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不就是认识那个叫叶知秋的男孩之后吗？
什么一起奋斗，不就是…
她手指飞快地敲下一行字：
“我们家语语是不是终于开窍了，想跟那个……”
打到“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时，她的指尖顿了顿。
唉，这话可不能说，尤其在家族群里，万一又惹出什么风波……
食指重重敲在删除键上，满屏跳动的光标，三思之后，最终清空了输入框，只剩一片空白。
她叹了口气，按灭了屏幕。
角落的小房间，光线昏暗。
王耀国靠着冰冷的墙壁，终于摸到了被没收多日的手机。
一开机，炸屏的家族群消息就涌了出来。
他烦躁地划拉着屏幕，刺眼的夸赞像针一样扎着他的眼睛——
“夏语”“懂事”“努力”“好孩子”……每一个字都让他心里的火越烧越旺。
姑姑那张唠叨的嘴又在耳边响起：“看看人家语语，多懂事，知道为父母着想，就算人家是女孩子，人家还有一个朋友是男生，不也是这般努力畚斗？就你这副样子，还想在欺负人家的时候攀上枝头变凤凰？”
凭什么？
从小到大，那个只会躲在角落，连话都不敢说的闷葫芦，出事后的哑巴，凭什么突然就成了标杆？
那也只是夏语在他面前表现的罢了。
她甚至敢跟一个莫名其妙的小子“一起努力奋斗”了？
她不是讨厌所有陌生男生吗？
虚伪！做作！
强烈的嫉妒和长久累积的怨愤瞬间冲垮了理智。
一个充满恶意的念头，像阴暗角落里滋生的毒草，猛地窜了出来。
他嘴角扯出一个冷笑，点开了洪霞的聊天框。
这边，洪霞还沉浸在巨大喜悦的回味中，手机的震动也没能立刻分散她的注意力。
瞥了一眼弹出消息的“王耀国”三个字，她下意识就想忽略——这孩子最近总惹事，谁理他。
可就在她打算关掉界面的瞬间，一行新消息跳了出来，狠狠扎进她的瞳孔：
“夏语她早恋了”
短短六个字，威力惊人。
夏母的心猛地一沉。
她当然相信自己的女儿，夏语温顺内向，品行绝对端正。
然而，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女儿近期一些细微却确实不同的举动：
会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多看几眼，出门前不再随便抓件衣服套上，周末时常带着一种轻盈的笑意出门……
这些变化在她眼里原本是女儿“心境开阔了”“好起来了”的迹象，此刻在王耀国这条信息的刺激下，一丝复杂的忧虑缠绕上来。
不行，不能直接质问。
她定了定神，决定找机会温和地聊聊，心绪却不再纯粹欢喜，多了份担忧。
……
微风拂过少年微乱的额发。
叶知秋盯着屏幕上的那行字：
“叶知秋，我要去治病了。”
短短一行，让他心里直接炸开了。
胸腔被一种饱胀的，滚烫的喜悦狠狠填满。
他能清晰地想象她鼓起勇气发出这条消息时的开心，兴奋。
这是她的勇气，更是投向未来的一束微光。
夏语终于是想开了。
这意味着有一天，我能站在阳光下，用清晰的声音告诉你：
我的喜欢，不是路过的一场风。
他唇角抑制不住地扬起，为她的决定，也为自己心底那份终于可以不再缄默的期待。
今天真是一个特别的日子。
……
夏语的心情轻快得像要飞起来。
而再次推开母亲的房门，里面却笼罩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沉静。
母亲背对着她坐着，手里拿着首饰盒，目光却有些失焦地凝望着镜中的自己。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尴尬的感觉，只有母女俩浅浅的呼吸声交错着。
洪霞从镜子里看到女儿，像是下定了决心，缓缓转过身。
她走到夏语面前，双手搭上女儿略显单薄的肩膀。
她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语儿。”
她的眼神在女儿清秀的脸上逡巡，目光掠过她整齐的衣领，微微打理过的发梢。
“你…最近是遇到什么事了吗？或者…是不是有比较在意的人了？”
她小心地选择着措辞，没有直接点出“恋爱”二字，但那份关切和担忧是可以让她感受到的，
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
夏语猛地抬眼，对上母亲的眼睛，心脏毫无预警地剧烈跳动了一下。
难道……妈妈注意到什么了？
她和叶知秋之间那点隐秘的情感从未显露于人前，那些悸动，依赖，都是深藏心底的秘密。
巨大的慌乱席卷而来，她下意识地选择了沉默，紧紧咬住了下唇。
这份沉默落在洪霞眼中，却透露出女儿心底有了心事。
洪霞的心像是再次被轻轻攥了一下。
然而，那份天生的母爱压过了忧虑或责备。
她看着女儿低垂的眼帘和微微发白的脸色，只感到一阵强烈的，近乎酸楚的心疼。
她拉着夏语坐到床边，掌心包裹着女儿微凉的手背，声音放得更柔更缓：“语儿，妈妈知道，出事后你就不太爱说话，不太喜欢热闹，把自己藏得有点深。”
她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夏语的手背，“但是最近……妈妈看到你不一样了。会照镜子了，出门会把自己收拾得精神些了，周末也会高高兴兴地出去活动了……”
她的目光充满温柔：“看到你有这些变化，妈妈打心眼里是高兴的。”
“这说明你心里在慢慢舒展，像棵小树终于迎着阳光抽枝散叶了，妈妈最大的愿望，就是你心里能快活，不再是那个总爱一个人闷闷的样子。”
夏语诧异地抬起眼睫，撞进母亲的眼眸：
——漆黑的眼眸里，满满都是爱。
原来母亲注意到了那些连她自己都不经意的变化。是啊，她原以为心中萌动的情愫会是让父母忧心的秘密。
妈妈是在……开导我。？
可母亲的话，没有训斥，没有冰冷的提醒，只有对她整体状态向好的欣慰和那份理解——
只要你开心舒展就好。
这份出乎意料的理解和支持，积蓄已久的情感，瞬间如洪水般冲垮了彼岸。
“当然。”
“现在还是学业最重要。无论是什么牵动着你让你更好了，都请记住以高考为重。有些心思，不妨等高考结束，再静下心来好好想想。”
她轻轻拍了拍夏语的手背：“等你真正准备好面对时，妈妈永远是你最忠实的听众。”
夏语愣愣地看着母亲的眼睛，那里没有斥责，只有满满的心疼和包容的柔情。
她本以为会听到反对或忧虑的盘问，此时此刻，夏语只感受到了妈妈的爱，妈妈的理解，妈妈的安慰。
这股情绪太猛烈，冲得她鼻尖发酸，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几乎是立刻垂下头，手忙脚乱地抓过手机，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在屏幕上用力地敲下几行字，然后几乎是屏着呼吸，把手机屏幕举到母亲眼前：
“妈妈，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不是突然想通了。”
她顿了顿，屏幕上光标闪烁了一下，接着出现：
“……是我确实有了在意的人了，我喜欢他。”
夏母的视线迅速扫过那两行字，那个“喜欢”映入眼帘的刹那，她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心头那点悬着的石头终于稳妥落地，只余下一片温热。
她笑了笑，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夏语的头发：“傻孩子，怕什么，妈妈都懂。能让我们语儿喜欢上的，一定是个非常优秀善良，仪表堂堂的好孩子。”
“好好努力，等毕业了，把他带回来，妈妈亲自下厨，给你们做一大桌子好吃的！也让妈妈看看，是哪个这么好的孩子。”
这几句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话，却像带着不一样的感觉。
夏语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瞬间决堤。
不是因为委屈，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这份毫无保留，深及骨髓的理解和爱——母亲不仅仅包容了她的秘密，甚至为她有了喜欢的人而高兴。
那眼泪来势汹汹，滚烫的泪珠大颗大颗地滚落脸颊，砸在握着手机的手背上，也砸在夏母的心上。
她甚至无法像往常那样发出一点啜泣，只有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耸动，静默地、汹涌地淌着泪。
“哎哟，我的语儿啊……怎么哭了”夏母心头一酸，她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立刻张开双臂，将自己的宝贝女儿紧紧地拥入怀中。
“不怕不怕，妈妈在呢，”夏母的声音在她头顶上方响起，轻柔地低语着，手掌一遍又一遍地地抚过女儿单薄的脊背，试图抚平她的情绪“不哭，傻语儿，妈妈理解你，支持你，是因为妈妈爱你呀……”
她反反复复地说着，找不到尽头。
——妈妈爱你。
夏语把整张脸深深地埋进母亲温暖的颈窝里，像个终于找到庇护所的，受尽了委屈的小小兽。
泪水很快濡湿了母亲柔软的衣领，那积压了太久的孤寂和小心翼翼在此刻土崩瓦解。
她就这样紧紧抓着母亲的衣服，任性地哭了很久，很久。
身体微微颤抖，直到汹涌的情绪终于平复，宣泄彻底。
房间里只剩下窗外细微的风声和母女俩紧密相拥的温暖静默。
眼泪渐渐止住了，只剩下抽噎过后的余韵。
夏语从母亲的怀里微微抬起头，露出一张鼻尖通红、眼睛也肿不得了，却终于破涕为笑的脸。
脸上还挂着泪痕，那笑容却干净澄澈。
孩子从来不需要父母的呵斥与责骂，他们需要的是爱，是包容，是理解。
情绪彻底平复后，夏语才想起最初的目的。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从母亲怀里退开一点距离，拿起手机打字询问：
“妈，那治疗……大概什么时候去治疗？”
夏母温柔地替夏语理了理方才哭乱贴在额角的一缕碎发，微笑着说：“傻孩子，这个你自己定。”
“只要你自己准备好了，只要不影响你的学习，什么时候都可以，妈妈和你爸爸全力支持。”她停顿了一下，“你说什么时候，咱们就什么时候去治疗。”
一周。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也像是回答母亲的问题。
就在一周之后。
阳光正好，穿透房间窗户，映照着少女微微湿润却格外明亮的眼睛，仿佛有光在里面闪烁
……
母爱，有了新的概念。
“她先听懂我无声的惊雷”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母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