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有罪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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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丙，明天就是我们的十八岁生日了，你害怕吗？”
哪吒睡在床上，脑袋枕着双臂，注视上铺床板。微弱月光从高处狭小窗口滴下，汇聚在他通透的火红眸子里。
“有你在我就不怕。”上面传来了同样悄声的回复，在静到落针可闻的牢房中格外清晰。今夜无人入眠，但他们都没有说什么。
不出意外的话，这就是他们最后的时光了。
“那帮人可真是虚伪。明明在一开始就知道我们的未来，还要装模作样把我们养到十八岁，好彰显自己‘高尚’的‘仁慈’和‘公正’。”哪吒咬牙切齿，难以抑制话中愤懑，音量不由得些微拔高。有人听见了，轻咳一声提醒，有人翻了个身，无声叹气，但更多的人保持沉默，不知是默认，还是假装没听见。
人类社会已经进入到了前所未有的零犯罪率时代。在有罪论公式的甄别下，所有将会犯下罪行的人从一开始就受到严格管控，罪行恶劣者则集中抚养，直到十八岁成年押赴刑场处决。
有罪论公式，只需要一个人的姓名，出生日期和家庭情况，就可以判定其将会在什么时候犯下怎样的罪行，结果完全准确。它开创了伟大的无犯罪乌托邦纪元，将人类文明带入新的高峰。
而这条公式的发明者，一位籍籍无名的大学教授，因自己的判定结果为罪大恶极而自杀。
“要我说，与其让我们等待死亡一天天逼近，不如在一开始就把我们解决了。”哪吒嘲讽着那剥夺了自己全部人生，甚至马上就要夺去自己生命的罪魁祸首，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那样倒还省事许多。可惜它们想要一个完美的世界，却不允许自己沾上不完美的血。”
“哪吒，别这么说，至少这让我们相遇了，不是吗？”
哪吒眨了一下眼睛，让眸子里满盛的月光晃了晃，抽出手轻触额间胎记——一个尖端朝上的水滴型火红印记，睫毛轻颤，遗憾自己与敖丙天生互补的印记最终还是没能组合成一个完整的圆。
“可以再看我一眼吗？”哪吒伸手够向上方，想最后触摸片刻另一半淡蓝印记。
“可以啊。”
淡蓝长发如小溪般从上铺流淌而下，带来在无数恐惧死亡临近的日夜中，给予他活着的希望的脸。黑暗试图藏起那命定的另一半印记，但哪吒已经将其深深刻在心里，任黑暗如何努力也休想搬动。湛蓝眼眸水灵灵地望着他，仿佛是满盛的月光倒流，汇入它在天穹源头的池子里。
“你的眼睛真好看，希望以后也还能看见——假如有以后的话。”
时间的河流永不停歇，月光乘着小舟悄悄溜走，一抹朝霞从窗口潜下。白日带来黎明的消息，也带来他们最后的宣判。
“你们在出生后的有罪判定中，得出结果为将会在十八岁后犯下严重杀人罪，情节恶劣，现已满足法定处决年龄，审判团裁定：即行处决。”
粗糙绳索捆上刚刚成年的少年的臂膀，这点疼痛在他长年累月的劳作中不值一提。肮脏爪牙按住他的后颈，但他不愿低下高贵的头颅，强硬抬头直视前方，直视自己最终的命运。
他们一起抬着头，被押上前往刑场的车辆。
“要一起上路了，我还有最后一句话要对你说。”
前方枪声此起彼伏，长长的押送队伍上前，哪吒大声喊着，眼中毫无畏惧。
“你说。”
敖丙从背后被推来站定，扭头看着他，即使全身被死死捆绑，也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难受，只有对他最后的眷恋。
“敖丙，我爱你。”
身后传来上膛声响。
“哪吒，我也爱你。”
下一个瞬间，火光冲天，巨响轰然入耳，尖锐鸣声在脑中炸开，迅疾热浪冲击而来，极大力量顷刻间便将在场所有人震倒在地。
哪吒艰难从爆炸尘埃中起身，只数秒便意识到这是自己苦苦等待十余年的良机，顶着强烈耳鸣迅速解开绳索，拾起地面手枪击毙最近几个尚未反应过来的爪牙。
“我们的机会来了！为了自由！”
绳索被划断，敖丙接过哪吒递来的枪，与他一起高喊，冲向混战着的人群。
“为了自由！”
失去枷锁的少年们齐声高喊，义无反顾踏上通往自由和未来的血路。
风卷走蓝天，将世界交给晚霞，赤红落日照耀刚刚诞生的反抗军和他们的领袖。哪吒站在小山坡上，左臂系着染血布条，过长部分在风中猎猎作响，俨然成为一面以血为证的旗帜。敖丙伴他身旁，参差不齐的沾血短发微微飘动，目光如矩，视线与哪吒重合在一处。
哪吒凝望着面前因砸碎枷锁而有些迷茫的少年们，话语威严，为他们指出前方的路。
“今天是我们第一次看到外面的世界，但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我们从一出生就被定下杀人罪行，在监狱中囚禁至今。我们什么都没做，而那些站在道德制高点的东西，仅凭一条公式就要随意剥夺我们的生命。”
“人的未来不是一条公式就能决定的，人的生命更不是一条公式就能剥夺的。”
“朋友们，为了更多人能掌控自己的人生，我们要将这混沌的世界翻个天，去踏出一条属于我们自己的路！”
敖丙右手握拳，高高举起，带领所有人喊出他们的口号：
“为了我们的未来！”
少年们眼中燃起斗志，也举起手臂高喊：
“为了我们的未来！”
小雪纷纷扬扬飘落，为世界裹上朴素银装。白色顺着道路延伸，来到一处平平无奇的居民区，将因穿透降雪云层而所剩无几的日光反射在窗玻璃上，模糊了室内映出的人影。
“……昨日，最后一个城市宣布废除有罪论裁定，彻底销毁所有的有罪论公式存在载体。从今天起，人类社会‘一论定终生’的至暗时刻终于结束，那压在无数人头顶上的大山随着有罪论公式的消失而完全土崩瓦解……”
敖丙念着刚刚送来的新闻发言稿，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这一段结束后，抬头看向对面侧耳倾听的哪吒，兴奋地告诉他：
“哪吒，我们做到了。”
哪吒却摇摇头，继续伏案批阅面前文件。
“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我们的事业尚未完全成功，守旧势力不可能甘心就这样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里，那些虫豸还在阴暗角落中蠢蠢欲动，随时准备将刚刚重获光明的无数人民拖回无底深渊。在将它们全部清除前，我们都不能松懈。”
随后放下手中签字笔，伸了个懒腰：“否则我还真想和你一起直接卸任，过平静的生活去了。”
“现在这暂时的平静也挺好的。”敖丙说着，拿起手边搪瓷杯，往里面看了一眼后却又放下了。
哪吒起身，拿走敖丙已经见底的搪瓷杯，煮了壶开水，打开茶罐想给他泡杯茶，但天不遂人愿。
“诶，茶叶没了。”
“不一定非要泡茶给我，热水也挺好的。”敖丙在文稿上批注和圈画，神情专注，齐耳短发遮不住多年血与火中淬炼出来的锐利眼神，
热水壶指示灯哒的一声熄灭，冒着白雾的热水跌入搪瓷杯，随后置于那温润的人手边。
“你在家里等着，我出去买。”
闻此，敖丙停下手中动作，回头有些担忧地看着他：“叫上警卫一起去吧，情报说最近有极端分子在谋划刺杀我们，外面不太安全。”
“没事，这点小事不麻烦他们了，就两步路，而且周围都是自己人。就算真有可疑分子出现，群众的眼睛可比警卫还亮，我带把枪就行。”哪吒走向门口，配枪入袋，披了大衣，从衣架上拿过帽子和围巾戴好，搭上门把手。
“那……一定要注意安全。”
“我会的，放心。”哪吒朝敖丙笑了笑，拉开门出去。
外面寒风阵阵，重获自由的人们为生活奔波，却没有抱怨天气的恶劣。于他们而言，天气与自己不久前摆脱的命运相比已经很公平了。
哪吒在街上走着，偶有路人擦肩而过，认出他来，向他问好和敬礼，他也笑着回应。
“请等一下。”
哪吒停下脚步，循声望去，阴暗角落中立着一人，以帽檐遮面，看不清容貌。
“有什么事？”哪吒面色如常，心中警惕起来，右手悄悄扣向腰间手枪。
“别紧张，我没想害你。”那人慢慢走来，面孔依然模糊不清，却能清晰感知到脸上如柴郡猫一般咧着的笑，“实际上你还得感谢我们。没有那场爆炸，你也活不到今天。”
“这一切都是你们设计好的？”哪吒仍然没有放松，紧握手枪，准备随时抽出对准此人。
“无可奉告。不过……”柴郡猫一样的笑脸停住，向他伸出了手。
“卸任之后，有兴趣加入我们吗？”一张名片递来，哪吒不由自主接过，瞥了一眼上面的内容。然而只这一眼，递来卡片那人就消失不见。
哪吒愣愣地站着，仍然保持接过卡片的姿势。手还握在枪上，但心里对莫名其妙出现的卡片感到困惑和不安。
卡片上只印着一个同心圆三箭头标志，底下是三个大写字母“ S C P ”，翻过背面，没有任何负责人姓名和联系电话，只写了一行格言一样的句子：收容，控制，保护。
哪吒顺手将卡片揣进兜里，奇怪地扭头瞅了一下角落里戴帽子的人。那人抬起帽子向他致意，脸藏在阴影中模糊不清。
他刚才就在那吗？哪吒皱眉，不解地想。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有罪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