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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思绪纷乱》格言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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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两人罕见的都没睡好,可能是因为这次相应前所未有的深,范无咎也梦到了点关于余义天的事。
这所学校到处都有余义天的影子。
他成绩也不好,有时候经常下课后一个转眼就一天不见人影,不过也没多少人在意就是了。
下课时操场边缘、午饭时间的中庭,都是比较僻静的地方。
那些零碎的画面交错着闪过,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谢必安就更不用说,由于修的卦术,做梦算是家常便饭。
在梦中,他应该是以余义天视角看物。
他蹲缩在一处阴影下,隔着一排石雕的花槽,外面游荡的那些人在他的眼里变成了一群怪物,身后的水沟散发出很不好闻的腐植味道。
“余痣痣去哪了?”
这是柯语萱听上去挺温婉的声音,说出那个绰号时也没什么恶意,就只是如同叫了一个普通的名字。
可能正是这看似温婉的气质才引的许多人对她趋之若鹜。
“会不会躲到厕所去了?”
詹瑞的声音响在外面很近的地方。
“这里没有。”
“不会吧,刚刚不是往这里跑了吗?”
“对,他刚刚在教师宿舍那边,绕了一圈就回来这里了。”
“他不是要跟我们玩鬼抓人嘛,再找找看?应该还在附近。”
詹瑞弯下腰看了一眼,几乎要和余义天的眼神碰上。
余义天往里缩了下,就在那里蹲到了晚自习上课钟响。
辅导老师和校工偶尔在外面走过,远处灯火通明的惨白微光几乎映到了他脏污的球鞋尖。
旁边很近的地方,灌木丛突然很轻的响了一声,但余义天还是被惊到了。他吓得的往后跌,仰头栽进了泥泞的水沟。
那条水沟不算深,但是积满了污水和半腐烂的有机物。
余义天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抽动症却在此时毫无预兆的发作了,手脚抽搐着,就是不让他爬起来。
在窒息而亡的最后那一刻,他看到了双怪异的眼睛。
那是一双高高悬在空中、没有眼白的眼睛……
谢必安被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看醒了。
他坐起身来的时候,范无咎就站在高架床下换衣服,仰起头来说了声早。
“我……”
他们同时开口,又不约而同的止住了话音。最后谢必安沿着楼梯走下来,顺手把头发扎成一束:“余义天还在这里。”
他顿了下,补上一句:“他的身体。”
今天下午有谢必安的历史课,不过如果照他们的计划,这节课注定得泡汤。
早上,两人趁着没课在崇阳中学找了一圈,打算找出那处水沟。
崇阳中学身为一所都市里的公立学校,其实真的算是很大。因为本来国高中部分是分开的,中间只隔了一条遥遥相望的马路,后来就并在了一起,原因未知。
总之,这给他们带来了一点麻烦。
本来范无咎推测余义天死的地方是高中部,不过后来又被他自己否决掉。
第一,余义天在拍门的那晚,是伸高手叩门玻璃而且是蹲着的,而这样的建筑初中部也有。
结合躲藏的场景,他应该是蹲在那处花槽后,叩了叩身后的窗玻璃,然后看到有人过来又悄悄的跑走了。
那场鬼抓人应该又是某种霸凌,至少绝对不是正常的鬼抓人。
刚刚谢必安让范无咎看了一遍他做的梦,当时余义天的视角只看到了几个模糊的细节:花槽、白灯、水沟。
那可就太多了。
首先由于泗南多雨,地下类似的暗沟很多,主要就是为了怕淹水,基本低洼处都会有。
更别说学校里的花槽都是那个样式,至于白灯嘛……
每一处走廊晚上亮起来都是这个色调。
好在这三者项条件都有的地方真不多,但一个一个钻也还是花了不少时间,就在邻近中午时——
一处球场附近,夏日里随风飘来的各种植物气味掺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气味,这对他们来说可太熟悉了。
烂了很久的死人就是这种味道。
其实距离人死后已经有两个多月了,夏季气温高,尸体也更容易分解,应该早就烂的所剩无几,不过还是被他们闻到了。
谢必安打了个观印,四下扫视一圈,加快脚步朝着某个方向走了过去。
“在那里下面。”
是一排到成人胯处高的花槽,旁边依着一栋楼,里面是连成串的各处室和档案房,还有陈列着奖杯奖牌和杰出校友的教室。
余义天的尸体就半埋在花槽和建筑之间隔着的铁水沟板下面,彷若被水洗过一遍的淡色身影缩在那,被灌木的影子半遮着看不太清楚。
找到尸体的第一件事就是报警,第二件事就是找个人把余义天本灵扣走。
谢必安思索了一下,灵神出去找了本地某个娘娘的家将帮忙,经过一连串沟通后,家将表示府上娘娘可以帮忙“保管”余义天,顺带更详细的扒一扒前因后果。
“多谢。”
家将急忙回礼:“不敢当不敢当,那谢将军我们……加个联系方式?方便有什么进展跟您们报备。”
谢必安:“行。”
等到那个将士走了后,范无咎和谢必安走到校门口找了一处长椅坐下,静等警方赶过来好带路去收尸。
范无咎在太阳下微微眯着眼,坐姿倒是规规矩矩,但是在这个人身上就注定显得随意。
谢必安在他旁边坐下,正想说点什么,突然反应过来自从昨天那一吻……好几吻后,他们之间就有什么东西悄悄改变了。
于是本来叫人的字句停在舌尖,气氛变得有点不适合开口。
有点暧昧。
这种状况实在让人有点不知道怎么应对,通常会不可避免的陷入一种很尴尬的“说开了但反而不好意思”的后续。
谢必安没想说话,打算等其他人来讲完正事再说。
……带着那么点逃避的意思。
但是某人一向不按常理出牌,叫了他一声: “必安。”
“我在。”
范无咎顿了几秒,指尖在木椅表面轻轻点了两下。
“关于昨晚,你……”
他的调子拖得有点长,顿了一下,话尾轻轻往下落,“……你是怎么想的?”
谢必安一愣,下意识抬起手摸了下自己唇角。
说穿了还是因为他昨晚没有正面给个回应,范无咎也不太能确定他的想法,所以才在这犹豫的试探。
谢必安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说“我也心悦你”或是类似的话,听起来太过肤浅短暂,爱这个字又不太合适。
还没等他琢磨出回答,警车就咂咂呼呼的拉着长长的警笛来了。
范无咎站起身来,轻轻啧了一声。
警方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没眼力见的挑了这个时候来……
但是腹诽归腹诽,还是案情为重。
警方的法医从后面跟着的一辆面包车走下来,警员扛着三角锥和警示带,示意他们带路。
举着相机的警员是个小青年,大概是刚毕业急着证明自己,准备和目击者搭话:“请问您们是怎么找到尸体的呢?”
范无咎不想被追着问话,变脸如翻书似的,一转头就装出了一副“惊吓过度”的表情,过了几秒才空茫的问:“什么?”
谢必安:“……”
大概知道愈韶是承袭的谁了。
阴阳两隔的愈韶打了个喷嚏。
另一个看上去是领头的警员拱了小青年一下,努着嘴:“别刺激到人。”
谢必安看了他们一眼,领头警员转头道:“哦,没事。只是他好奇问一下你们发现死者的经过。”
“我闻到的。”谢必安接过了话头:“以前遇过事情,对这个味道印象深刻。”
真要算起来,他见过的腐尸大概比这学校里的人翻三番都多的多——自古以来的哪个战场不是一烂一大片,遑论那种一窝子人全死在里面的鬼城、瘟疫肆虐的乡镇一流。
那味道不可不谓没齿难忘,能让第一次碰到的人把心肝脾肺肾一块呕出来,所以余义天的状况已经算不错了。但这个“不错”是对于身经百战的他们而言,很显然举着相机的小警官还是太年轻。
“呕——”他嗓子眼刚挤出今天早餐的包子,就被领头的警员捂着拎到一边:“去旁边吐,尊重一下死者。”
随后,法医接过相机“咔咔”对着尸体一顿拍,忙里偷闲给“惊吓过度”的范无咎做了点情绪疏导:“待会到警局可以帮您联系心理医生,有这个需要吗?”
范无咎:“……不用,我已经好很多了。”
领头的警员也是个行动派,不管真的假的,听人这么一说,很干脆地点了下头:“很好,那跟我们到市局一趟吧,做笔录。”
市局离学校只有两条街,不难知道为什么刚刚人来得这么快。
大约不到十分钟后,市局审讯室里。
负责问话的是那个资历深的警员,原本纪录的是刚刚的小年轻,可惜还瘫在马桶前面吐,因此纪录的换了个女警。
警员深吸一口气:“好,接下来问的问题和你们所说的一切都会被记录下来,所以请尽你所能的回忆并诚实回答——”
“你们的身份是?”
“重阳中学二年五班的实习老师。”
警员低头写字,纸笔刷刷响了几声。
“你们发现余义天,以下简称死者,具体的时间是什么时候呢?”
谢必安:“临近十一点半,之前瞄了眼手表。”
“谢谢。那你们又是因为什么动机靠近那处花槽的?”
范无咎坐姿放松的靠在铁椅上,“空堂出去约个会,刚好经过。”
警员呛了一下。
谢必安目不斜视的扯了一下勾在一起的灵识。
这种扯不会痛,但是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像腰间被系了一根绳,然后被猛地拉了一下。
一般这种方法用于其中一人把另一人从什么被蛊惑或是蒙了心的状况里拉回来,感觉起来就像下楼梯时一脚踩空,或是被绊了一下。
范无咎轻轻啧了一声。
警员强作镇定:“哦……那么你们对死者知道多少?”
“知道一点,略略查过。”
随后范无咎收形正色,把之前查到的霸凌描述了一遍,谢必安就在旁边补充。
警员洋洋洒洒的写了快五页,感叹道:“这哪是一点啊,挺详细——话说,你们怎么会去查这些东西啊?”
他起了一点疑心。
范无咎依旧不慌不忙,又把追查的过程大至讲了一下。“他原本应该是我们带的班上的学生,但是看大家好像都忽略他,觉得奇怪就稍微查了一下,没想到拔萝卜带泥揪出这么大的事。”
“我们之后这边会再联系那些学生家长的。霸凌这种事真是……唉,防也防不住,有老师都这么嚣张,到了校外就无法无天了。”
警员合上笔录本,语重心长地道:“改变下一代从小做起,两位老师今后多加努力啊,减少这种惨事的发生就靠你们了,我们顶多充当发响亮的马后炮,阻止不了。”
“马后炮”话糙理不糙,一路念叨着把他们护送回崇阳中学。
彼时午休时间已经过了一半,有些好事凑过去封锁线边的学生都被围在旁边的警员驱开了。
由于余义天烂得比较彻底,这个位置又刚好是监控死角,所以法医和警察们就只能慢慢的把他从烂泥里刨出来,再运回市局法医所解剖分析死因 。虽然被隔开了,不过谢必安他们还是远远地去目送了一程。
余义天的脸已经烂得能看见大半头骨,可是不知怎么的,咬尸虫好像很怕他脸上那些胎记,绕着黑红的边缘细细啃了一圈,又恋恋不舍的把里面吃空,却不敢跨越墨黑的雷池一步。
谢必安站在三楼一处斜对着那处的走廊边,一只手拦在眼睛上遮阳光。
他眯着眼看过去,叫了范无咎一声:“你这样看。”
这个角度含糊不清地看过去,干瘪皱起的皮肤让那些胎记看起来有点像是大面积烧伤形成的焦痕。
又过了一个下午,打扫时间结束后,范无咎站在讲台上拿起麦克风。
“我呢,在这里要宣布一件事情。”
陆续“回巢”的学生小声议论,因为张老师到别市交流去了,现在都是实习老师在带。在他们的认知中,与他们并没多少代沟的实习老师尚来有什么直接说,很少用这种正式的语气说话。
“放轻松,跟你们关系不大。”
范无咎等耳语静了一些:“顺应大杀四方的课纲——别急着发表真知灼见,这次不只你们遭殃。”
“——实习老师,也就是我们,为了证明自己能够教得活一点,需要调动三课以上的课程。所以现在把历史语文数学公民课本拿出来,记一下怎么改动。”
另一个实习男老师陈景含已经把教案写好,指示学生把公民课本里两课跟法律相关的并在一起,而教数学的邓雅璇把课程换了顺序,谢必安教的历史要循着年代没什么可挪的,加了几个补充的小单元。
而范无咎的才是重头戏。意思意思的移了两课,这位对着黑板上投射出的课本目录,拿起粉笔对着第四课就是一道杠。
台下的学生不明所以的也跟着划了一道杠,才欣喜若狂的反应过来:“少了一课吗老师?”
范无咎在旁边写上几行字,末了才拍掉手上的灰:“想的美。不过我替换成了短一点的,毕竟想必你们整天对着庄子孟子老子也腻了,换了个国外的。”
黑底白字一丝不苟的写着:《思绪纷乱》格言集(More Unkempt Thoughts)节录,作者:坦尼斯拉夫·莱克。
这件看似没多大的正事说完,依旧是提早放人:“老样子,晚自习别迟到,下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