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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那就吻一下 ...

  •   谢必安从那些无比孤寂的画面里睁开眼,就看见勾魂索还垂头搭脑地盘在床栏杆边上,松松垮垮的样子有点像在打盹。
      他坐起身来化出一张招魂符,跟在青石医院用过的那张有点像,不过之前那张主引的位置没有特意写谁,所以附近的魂体都会被召过来。
      这次,谢必安用朱砂写上了余义天的名字。
      范无咎正好在此时醒过来,打了个哈欠,嗓音带着倦意:“不再睡会吗,现在才五更。”
      谢必安提着几个要点把刚刚的梦和他说了,看着那张符纸无风自燃,烧得灰都不剩。
      范无咎虽说不修符咒,但和谢必安这么多年来也学了一些,自然招魂符烧了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略带讶异地问:“招不到?”
      在他们玩百物语的那个晚上既然看到了余义天,那就表示余义天应该还没有魂飞魄散,理应的来说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范无咎第一个反应不是那些霸凌和排挤,而是关注在报废了的招魂符上。
      谢必安又化出一张符,夹在指尖探出床沿,又在倾刻之间燃烧殆尽。
      范无咎突然道:“再一次。”
      这一次两人都看得很清楚,主应的符文微微亮了一下,熄灭后,符纸中心才亮起一点火星,来了个玩火自焚。
      谢必安收了手势道:“可能是他自己不愿意来。你就没做梦吗?”
      “……不是看到什么,只是乱梦。”范无咎转过了话头,“可能是因为我们谢大将军修的卦术?总感觉每次出事有预感的都是你。”
      卜卦可以在某些程度上未卜先知,代价是要把自己的灵神松出去,就像在暗林中从躲藏的掩体探出一个头,能够看到外面情况的同时也会被外面的人给看到。
      “招不到就再睡一会吧,今天有你的课。”
      “没事。”
      一众学生背得嗷嗷乱叫的华夏古代商贸史,对于亲身体会又看了上千年的人来说,就像讲述一个个老故事。
      过了小三个礼拜,学生和实习老师已经差不多熟到可以勾肩搭背一起走路,尤其是性格比较外向的那些。
      由于同栋宿舍,彼此要串门就变得很方便,现在天天晚上都能听到一群人嗷嗷叫着“我来清兵”“守中线”等莫名其妙的游戏术语,谢必安和范无咎不会这些,来找他们的人非常少。
      可就在今天,谢必安和范无咎的房门被敲响了。
      其实平常也不是没人来敲他们的门,不过主要是来问问题或是帮忙带话,谈心还是头一回。
      敲门的学生是他们班上的,名叫詹瑞。范无咎把这个名字在脑中过了一轮,记起就是之前写周记的胖男生。
      “报……报告?”
      范无咎正在改作文,头也不抬地道:“进。”
      门被“吱呀”一下打开,夏末残余的暑气扑进来一点。
      “什么事?”
      詹瑞杵在门口,咬了咬牙,鼓起勇气踏进来:“上个礼拜,是老师你改我的周记吗?”
      范无咎把椅子转过来,挑了下眉:“嗯哼。有什么问题吗?”
      他合上一沓作文本,比了下寝室里另一张空闲的椅子。
      “坐吧——等一下别坐那张床,你们安谢老师挺注重这些。”
      詹瑞闷闷地哦了一声,盘腿坐在地砖上,把脸埋进掌心搓了几下,保持着这个动作团了一会儿。
      范无咎也没讲话,等他自己开口。
      等到詹瑞抬起头来时,就这么用绷直的五指遮着左眼,眼泪不断的沿着掌缘渗下来。
      他右手攥着那页纸,咬着牙努力忍住抽噎。
      范无咎起身把门关起来,递给他一盒纸巾:“整理一下情绪。这里没别人,想讲什么就讲。”
      詹瑞听到这里,终于崩溃了,十六七岁的青少年往往不喜欢展现出自己弱势的一面,他却哭得像个撒泼的熊孩子。
      范无咎坐在谢必安的下铺边缘,等这倒霉孩子嚎完了自然会讲事情。
      詹瑞擤了擤鼻涕,把纸巾仔细地折起来后塞进口袋,期间一直低着头,除了在思考怎么开口的同时大概还是因为被人看到哭成这样,有点不愿承认的别扭。
      “我……”他顿了一下,又吸了下鼻涕,嗓音在鼻音的影响下像是隔着一层棉被在讲话。
      “吴老师……你和安老师,是不是……知道余义天的事情。你们好像在问。”
      范无咎趁人不在,勾来床头伪装成一串铃铛的哭丧棒捏在指尖把玩,带出一阵铃音。
      另一眸擦洗着身体的谢必安僵了一下。
      好在谢必安的法器本身对他足够熟悉,在他手下也确实起到了安神的效果。
      范无咎对先前的问题回了一声,算是承认了。
      “知道一些吧,之前不小心看到课桌抽屉里的字。”
      詹瑞又吸了下鼻子,毫无征兆的又开始流眼泪。
      熊孩子的哭声有点闹,范无咎扶了下额,有些头痛的道:“哭什么,字你刻的?”
      范大将军没什么正经安慰人的经验,平时都是半真不假的逗,某个很荣幸成为唯一被哄对象的人也没在他能安慰时哭成这样过。
      他本意原本是想跟这倒霉孩子说“字不是你刻的不用愧疚”,没想到这位同学点了点头。
      范无咎:“……”
      安慰一下变成了责问,好在并不是每个人都和某人一样难哄,詹瑞嚎啕又压抑的哭了一阵后就一一把事情吐了个干净。
      余义天个性虽然怕生,又患有口吃和发作起来活像中邪的抽动症,但是还是会有一些心软或是同样不受欢迎的人会试图对他伸出手。
      詹瑞就是其中之一。
      本来在去年刚开学那段时间他俩是挺好,但是架不住青春的年纪,詹瑞对柯语萱产生了那么点恋慕之情。
      “我、我现在觉得自己去年特别白痴,我就想讨她开心,就刻了那些字。”
      范无咎一边听着,隔空拨了下谢必安的灵识,目的算是要把人的注意勾过来。
      然后……拨了个空。
      他很少这样主动一声不吭的把心通断掉,范无咎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可能是自己手欠的锅。
      神祇的法器除了各有特色之外也算是信仰的一部分,毕竟每个工匠风格不同,雕出来的神像“各有千秋”,这时候就只能靠法器认人。
      所以法器相当于是他们身体外置的一部分,某种程度上是可以共感的。
      范无咎回味了一下自己刚刚边听詹瑞抽泣着说话,手上边无意识一颗一颗轻捏把玩着那串铃铛的行为……
      相当流氓。
      “……吴,吴老师?”詹瑞叫了一声。
      “继续。你想讨她开心刻了那些字,然后余义天就跟你反目成仇了?”
      詹瑞揉着已经开始发痛的眼皮,又擤了下鼻涕,摇了下头。
      余义天虽然口笨,但人不傻。其实最沉默的人往往最敏感,因为他们大部分时候都在听、都在感知。
      余义天知道自己不受人喜欢,跟自己混一块的朋友注定要被人排挤,在一次坐到椅子上沾了满裤子强力胶水的时候选择了沉默。
      不过原本也没多少话就是了。
      詹瑞一开始是心怀愧疚的,可是这种巨大的、来自自身道德的压力随着时间过去,渐渐变得麻木。
      所有人都排挤余义天,自己曾经对他释放过善意,已经很不错了。
      他不想要被小团体一起排挤,所以为了表达自己的立场,也因为想讨好柯语萱,行为越来越过分。
      一个本来不受欢迎的学生因为有了替罪羊,终于有了融入人群、靠近自己喜欢女孩的机会,可以讨她欢心,和她站在一边。
      代价是埋葬自己无形的良心和恻隐。
      在大多数人都这样做的时候,这点代价就显得如九牛一毛,一本万利了。
      ——所有人都不待见你,也不差我一个吧,总比自己被跟着排挤来得好。
      人,总是自私的。
      压在心头的愧疚慢慢从坐立难安,变成了欲言又止的歉意,又变成了微不足道,最后理所当然。
      人对良心谴责的倦怠是很恐怖的,尤其是当恶行被默许,或是恶意成为主流的时候。
      “可是余义天,他去了哪里,我、我也不知道。”小胖子吸溜了一下鼻涕,打了个泪嗝。
      范无咎问:“张老师知道吗?”
      詹瑞摇头。
      “那你又为什么决定跟我说这些?”
      詹瑞没有说话。
      可能是因为那股上头的恋爱脑退下去后,他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有多可憎和恐怖,又或许是长久以来被故意视而不见的良心开始作祟,在知道范无咎和谢必安在查余义天这件事时想帮上一份忙。
      人总是这样,回过头来才后悔莫及。
      “那你介意我让安谢知道这件事吗?”
      詹瑞抬起头来,声音稍微劈了一下:“安老师……”
      “跟我一样,来查这件事的。”
      詹瑞还在犹豫,范无咎一句话打醒了他:“据我们所知,余义天至今为止已经失踪六十多天了。”
      “失踪是指,就连大街上、他家里附近的摄影机都没有拍到过他,从暑假开始前。”
      这么多天没踪没影,基本可以判定为在哪里碎着硬着烂着或是被水泡得发着了,只是尸体还没找到。
      虽然为了不进一步刺激到人的神经,这句定论没有说出来,但詹瑞还是品出了话中的意思,惊了一下后点头。
      范无咎顿了一下,主动转开了话题。
      “再十五分钟要熄灯了,赶快回去洗洗睡。噢对,眼皮记得擦个药,要是侥幸消下去明天还能伪装成过敏,不然肿的一眼就能看出来哭过。”
      某人正事说完又原形毕现开始逗人,不过詹瑞还是说了声谢谢报告完毕后就走出了寝室。
      范无咎回到书桌前拉了张纸,勾画着写了些重点,直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他回过头,发现谢必安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也不知道为什么额上的法印和脖子间的伤痕全露出来了。
      范无咎蹙了下眉,伸手比了下自己颈间:“怎么又出来了?”
      那道伤痕,是谢必安当年在南台桥下缢死留下的旧伤。
      谢必安头也不抬的朝那里随手抹了一道,声音绷得有点明显:“因为你刚刚在我那些铃上动手动脚。”
      他特意把“些”这个字咬了点重音,斜斜睨了范无咎一眼,“相当于在我头上揉了两下,脖子上摸了大概有十来多下,腰间捏了有五六下。还有更混账的,想听吗?”
      范无咎没马上回答,深深蹙着眉,还在看着他颈间。
      那道伤太久没露出来,再看到它的时候,心脏又开始酸麻着泛疼。
      谢必安抬手掩了下,空气又静默了下来,有什么隔在那里的东西将破未破,心照不宣……
      就在这时,头顶的灯毫无预兆,“啪”的一声熄火歇菜。
      这倒倒不是什么鬼吹灯,只是熄灯时间到了,宿管一把打灭了电闸。
      突如其来的黑暗成了气氛的温床,把每秒拉的很长——并不拖泥带水,只是所有感官都在这时灵敏了起来。
      有人站起来转过身,在距离他耳边的有些近得过分的位置,藉着伸手不见五指摸索着,碰到了他的脸侧。
      指尖很轻的碰一下又往下移、又碰一下,在喉间停留了一会,再次往下。
      最后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指。
      “那时……”
      范无咎轻声开口,朝他耳根靠的更近。
      “……很疼吗。”
      因为很低很轻,这句话的尾调轻轻落下去,像多年前那坛西凤酒,闻着温醇看着清澈,实则炙热醉人。
      谢必安动了下指尖,碰到了虚虚拢在那的指根。
      “还行。”
      他的手指被握了一下,然后范无咎的手一路往上,轻轻摸索到手腕。
      有什么东西沿着心脏的轮廓疯长,轻探着顶破一个尖。
      “撒谎。”
      谢必安半阖着眼,另一个人吐出的温热气息就这么在他脸上耳尖连着烧成了片。
      “证据?”
      范无咎握着他的手腕,牵引着贴到了自己胸前,温热的气息朝他颈间又靠的更近。
      “不然……我这里,怎么会疼成这个样子。”
      他们各自那些荒谬的臆想、心弦不知来处的扰动都有了解释,虽然不愿正视,却终究还是无可奈何的瞒不过自己。
      当然,他们谁也没能骗过另一个人。
      谢必安眼睫一颤,在颈间细细密密的轻吻触上来时屈了一下贴在范无咎胸口的手指。
      就像那只子虚乌有的猫,轻轻抓挠。
      透过中衣传过来的心跳又重又急,触的他指尖发麻。
      那人握着他腕骨的手指紧了一些,贴着脖颈间的唇离开来,热气却还是扑在上面,引的那块皮肤也跟着红了一片。
      在法力的加持下,两人的眼睛已经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适应了黑暗,泄出一丝微亮的金光。
      在范无咎额心眼瞳流转的暗光一瞬之间闪了一下,门外还有哪些个人拖着脚步踢踢踏踏的经过。
      指尖触着的心跳又重了几分,那人转而扣住他的指间,直起身子吻了上来。
      谢必安半眯着眼睛,靠坐在身后的书桌上。
      这种温柔勾缠的感觉让人觉得有些熟悉,像是心通时两抹灵识搭在一起。
      他手还被握着,就轻轻用指尖摩挲着另一个人筋骨绷紧的手背,是最细微却最温存不过的安抚。
      不痛,我在这。
      范无咎在深吻的间隙里含糊地应了一声,谢必安才发现这句话透过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连回去的心通被对方听见了。
      不过很快他反扣着范无咎的手攥了一下,因为某人微微分开了一点,声音沉沉的响在唇间:“刚刚本来要控诉我什么?”
      谢必安的唇角被轻轻擦过,哑着应了一声:“什么?”
      “有多流氓?”
      “……”
      有心通不用,非要在在这里闹人。
      范无咎显然也听到了这句心音,低低地哼笑一声,原本撑在谢必安身后的那只手轻轻抬了一下他瘦削的下颌,又俯身吻上去。
      [怎么流氓?]
      [很介意么?]
      问一句,就吻一下。
      最后谢必安又掐掉心通,哑着声音说了一句:“十点了。”
      范无咎松开和他亲密交缠着的指尖,又轻轻碰了一下,“那……”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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