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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百物语 ...

  •   对谢必安和范无咎来说,这实习老师的工作其实也并不这么无聊。
      他们被分到了新升上来的高二五班,第一个星期最主要的工作就是先坐在后排记笔记,努力跟班上的学生打好关系之后,换他们上场教,而班导和各科老师就可以暂时性的放松六个月,然后再次投入到培养栋梁们的苦差事中。
      而实习老师的薪资不是这么美妙,这个不伦不类、非工非读的职位应政策被归类到教育延伸的范围里,翻译过来就是算作课业的一部分,也就是*不支薪、没补助。
      现在是暑假,他们按时到了崇阳中学,和其他实习老师一起走了手续,被教务主任带着熟悉了一下校园环境,接着就要正式住进宿舍了。
      他们和其他班的倒霉实习老师被分到了学生的宿舍楼,美其名曰贴近学生,其实就是得配合学生的作息,还有义务要辅导学生的功课,而老师能有的二十四小时热水电源供应都没有。
      对于和学生当邻居可能的动静,谢必安倒是无所谓,反往门上贴一张止音符能够解决——更何况料这些白天学得呕心沥血的学生也没什么精力搞事。
      他边走边低头翻了下历史课本,心道真是写得比他这个亲身经历过的都详细,想必是哪方文神助了一臂之力。
      一旁的女实习老师叫苦连天,捂着脸说:“完了,高考完疯了两个月,学得什么全忘干净了,搞不好那些学生比我们还会。”
      范无咎半真半假的笑道:“是啊,没想到还得面对这些东西,本来以为都过去了。”
      出来就拉着脸的那位男实习老师一言不发地垮了肩膀,像是一根佝偻的竹子。
      这样的经历对现代的凡人来说可以称上一句梦魇再现,可对两位鬼神其实是件算是有趣的新奇事。
      他们在宿舍安顿好了东西,听着外面走廊上其他人来来回去的动静。谢必安往门上方飞了一张符,就听范无咎道:“这次就不让愈韶跟了吧,他法力不够,在阳间多待不好。”
      隔天愈韶知道自己没办法跟去崇阳中学的时候失落了一阵子。
      “不然你也可以留在这里——”范无咎一边把炸物从油锅拎起来控油。
      愈韶的眼神一亮:“可以吗?”
      范无咎端起盘子,心通叫了谢必安一声,嘴上回答:“当童工。”
      愈韶沉默,小姑娘倒是先笑开了:“不不不,我可不敢收——这间旅馆我还想开个十几八年呢。”
      最后愈韶被安排去投靠这片区块执勤的鬼差了,后天出发。谢必安和范无咎还得回学校宿舍,临走前,愈韶泪眼汪汪地站在旅馆门口送他们。
      愈韶仗着没别人,大声喊道:“将军再见,我会想两位将军的——”
      范无咎没好气地道:“就你戏多。”
      愈韶在人前的稳重都是假的,其实骨子里就是一个戏精,虽然几天前跟着一起办案时不敢造次,但架不住谢必安和范无咎一直没跟他特意强调什么礼数,这熊孩子的戏瘾在闲暇时偶尔就会发作。
      “如果可以,我想在这里等到将军你们回来——”
      谢必安压下头盔面罩:“……”
      你可以住嘴。
      两台机车呼啸而过,在炎热的酷暑留下一阵带着车尾气的凉风。
      告别愈韶后,他们就要正式住进学生宿舍了,晚上得有门禁,宿管还会时不时进来点名。宿舍楼有五楼高,他们被集中在第三层,看着空荡荡的走廊,能想像出开学之后会有多热闹。
      同样挪窝过来的还有一众二十几个同样来实习的大学毕业生,宿舍顿时就活了起来。
      虽说跟学生作息一致,但管得没这么严,暑假期间又没有别得学生,在经过宿管阿姨同意后,许多人纷纷点起了外送。晚餐时间一到,“呼爹喊娘”的声音此起彼伏。
      “谁要吃xx记的,我一起订?”
      “麻辣烫一份多谢兄弟大恩不言谢——不对,以后您是我爸爸!”
      “帮儿臣包个炒面!”
      “301四杯奶茶——”
      由于宿舍是自由分配的,一些之前就认识或是教同班的自然扎成一堆。白天他们要开始准备教案,谁也不想关在房间里,就或坐或趴的占领了整个起居板。
      “有谁带高三的,数学第四单元连我都不会,谁能教我一下?”
      “靠,我才看到第二单元,那东西考完就忘,谁能记得啊?”
      一众实习老师们心照不宣的分了区,这是有上进心备课的,后面另一区则是摆烂躺平或是把进度都放到最后的。
      谢必安就坐在前面起居板的边缘,大腿上摆着笔记本电脑,另一手拿着书翻看,时不时用笔在上面简略的写几句注脚,范无咎则更简洁一些,只圈了一些课文中的关键字,另外一些有补充教材的地方画了底线注明资源,例如影片、延伸阅读和有关的事件名称,或是临时想到的段子。
      谢必安扫了一眼那些小段子,“这么多不相干的?”
      “不至于。”范无咎右手在佛具店那撞出来的骨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他放下笔来活动了下手指,说:“这样反而更记得住。”
      谢必安回想了一下,发现好像还真是。
      哀鸿遍野、鬼哭狼嚎备课的日子持续了一个礼拜,所有人终于叫苦连天的把接下来两个月的课程准备好。而接下来就是另一个问题——他们需要融入学生。
      因为这倒霉的实习机制随着课纲改变,学生是可以评价实习老师的,要是回响不好还得重修,也只能把学生当祖宗供起来。
      于是那些游戏打得好的某些实习老师一时间炙手可热起来。
      所以距离开学最后两星期的画风是这样子的:
      “那个谁可以来吗,排位开了。”
      “我们队伍人满了,等上二十分就带你——”
      在这样的风气下,范无咎和谢必安两个对游戏没有兴趣的“千年古董”成为了一股清流。别人打游戏他们不知道在房间里干嘛,别人因为连跪嗷嗷乱叫他们还是不知道在房间里干嘛。
      不,其实有时候还是可见一斑的。
      譬如和响声连天的游戏音效“里应外合”的丝竹声,还有人经过时看到桌上摆着的一长条不知道什么。
      可能是一种人都有“越神秘越是好奇”的心理,距离开学前一个星期开始准备迎新活动时,坐在起居板前擦琴的谢必安被拍了下肩膀。
      拍他的是住隔壁的实习老师,跟他是教同班的。
      “那个,认识两个礼拜大家都熟悉了,就是你和你室友还不太知道。你是几年的?”
      谢必安想了一下,报了个1997,说自己叫安谢。
      “噢,那我得叫你一声哥。”青年挺爽快的,当即比了下自己:“叫我阿何吧。话说,你学的什么琴啊?”
      谢必安拨了拨弦,说:“国乐都沾个边吧,这是筝。”
      毕竟活得久,什么都会一点。
      “哦,所以之前的笛子——”
      “竹笛,我室友吹的。”
      阿何摸了一下后脑:“我听家里长辈说过,吹笛子是不是容易招东西啊?要不要跟你室友说一下,毕竟鬼门还没关呢,万一不小心招来什么就恐怖了。”
      谢必安摩挲琴弦的动作顿了一下:“他可能不只要在这里招,他还要在全体学生校领导面前招。”
      阿何:“……”
      他连忙岔开话题,摆摆手:“他不在晚上吹应该没事啦——虽然说吹的满好听的,但是我听了还是觉得有点……催人尿下。”
      这时范无咎正好从房间走出来,抱着脸盆准备去洗澡,谢必安略略提高了声音,抬头道:“听见没有。”
      范无咎走过来,学着那些大学生的样子随手在谢必安头上揉了一把,“哦”了一声:“那就还是有待改进,看来我还得多练习。”
      “大哥不用不用——吹得很好了。”阿何大概是从小被家里长辈带着到处叫亲戚,开口就叫哥。“啊你是才艺表演打算吹笛子吗?”
      话说完他就拍了一下脑门:“呸,是迎新 ——不过感觉跟才艺表演也没什么不一样。”
      范无咎:“嗯,打算到时候让会场再热闹一点。”
      “什么?”
      “趁鬼门还没关,多招几个好兄弟一起共襄盛举。”
      最后因为某些迷信的原因,范无咎强制不用预演,也把整天听着断断续续“阴乐”的实习老师们那点因好奇而起的期待高高吊起。
      起居板上摆着个大音晌,此时就成了预演和顺带的一场狂欢最好的设备。众实习老师为了欢送自己所剩无几逍遥自在的时光,集资买了近十箱不同的零食饮料,就摆在外面。

      俗话说得好,高手在民间,大隐隐于市。
      这群年轻人们虽然走上了为教育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不归长路,身怀绝技的却很多——有对着讲脱口秀被排到开场的、业余自学跳街舞,原本立志以此谋生的、甚至有非物质文化遗产继承人。
      虽然许多这些那些的因素总会使得我们不得不走上这条路,但只要一天活着——
      梦想便永不熄灭。
      当这句话配上燃着火焰的特效在墙上投放出来时传出一声欢呼,接着所有人也跟着叫起来。
      也没什么意义,就是单纯的呼喝,然后拿手里的铝罐和别人碰杯,有几个再感性一点的已经悄悄红了眼眶,转过头去假装打哈欠揉眼睛。
      范无咎看着那些人鬼吼鬼叫,说:“其实你有没有发现,这些凡人有时候挺??有趣的。”
      谢必安叼着一根饼干,转身过去找自己的雪碧。
      开场的一男一女已经坐在草地一旁的栏杆上开始说学逗唱,这次迎新所有人都得参加,有些要表演的项目相同,商量安排过后就干脆凑一起了。
      能值半辆摩托车的音箱被拖到草地上,衬着临时借来的几盏便携式探照灯勉强塑造了气氛,冷白和橙黄的光束照的并不均匀,把站在一边控制音晌的人映得格外阴森。
      谢必安排在挺后面的,因为策划立意“从今朔古,回望身后”,因此到最后主持人还得换上古装,用文言文谢幕。
      总之,这个迎新从一开始就很精彩,说唱脱口秀接团舞街舞,还有拎着电小提琴拉摇滚版古典乐的。
      接着整个氛围就渐渐往古风的方向走,从扇子舞乃至于简陋版舞龙舞狮什么都有——其实还有编钟,不过鉴于场地原因,表演者只能一起在旁边坐板凳。
      一群不能彩排的人在旁边看大戏,很快就聊开了。
      “哇这个!跳得好好。”
      “也太卖力了吧,我就是随便弄弄的。”
      他们边吃边聊,石墩上很快就堆起了一座包装纸小山。
      没人注意到后方一闪而过的高挑人影,像是偷叼食物回窝的猫。
      大概五分钟后,谢必安走出人群的包围圈,正打算先把筝收起来,避免有什么磕磕碰碰。
      当他掀开琴盒时,琳瑯满目、五花八门的零食已经占满了原本用来放琴的空间,最上面还歪歪的放着一张纸条,潇洒的写着两个字。
      “惊喜。”
      谢必安:“……”
      他旁边放的是那只电小提琴,女生刚把琴放好,盖上琴盒,抬头就看到了这一幕。
      她探头过来看了一眼:“同学,手挺快啊。”
      谢必安拎起那张“惊喜”在她面前扬了一下。
      “哦——”女生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瞭然的点了几下头:“朋友送的啊?”
      谢必安:“嗯。”
      女生:“那你们关系一定很好。”
      谢必安盯着看了一会儿,无从下手的偏过头去扶了下额,带着点眼不见为净的意思,却看不出哪里不耐烦,更像是带着些纵容的无奈。
      最后那箱零食被提回了房间,整整齐齐码在范无咎的书桌抽屉里。
      几天后,趁着谢大将军一个不注意,它们又莫名其妙的进了他床头柜。
      谢必安抱着一叠书,本来是想放在床头柜里的,一拉开抽屉,他就看见了那些零食。
      他飞了一张符下去,正巧拍在范无咎额头上,上面是四个大字:“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范无咎揭下那张符,一脸无辜地问。
      距正式开学只剩下两天,所有放浪形骸的大学生收了心,整理自己这几天弄得跟鸟窝一样的房间。
      走廊上有人提着东西路过,隔壁则是隔着墙传来一声玻璃摔碎的脆响。
      谢必安转回视线,扔了一小包东西下去:“这怎么回事。 ”
      范无咎放下手上的书,站起身来搭住了床沿,转瞬间就已经蹲在他旁边,捏着那包还没落地就被接住的饼干:“囤点粮,暂放在你那边。”
      他扬了扬手里的课本,笑道:“放心吃吧谢大将军,这里面说共同财产的双方有平等的处理权。”
      “也有平等的义务。”谢必安把一盒巧克力饼干拍给他。“要吃去外面,招来虫鼠别想甩锅。”
      在这里住了三个多礼拜,鸡零狗碎的瞎事掺和了不少,坠楼自尽的学生却没什么头绪。
      不过,开学前一天的晚上倒是有人闲着没事干,组织了一个刺激的夜间活动——位列十大日本都市传说的“百物语”。
      简单来说这游戏就是点一百根蜡烛,轮流讲鬼故事,讲完一则故事一根,吹到正好第一百根的幸运儿就可以准备去死了。
      “那,这个游戏的核心是讲鬼故事还是招鬼啊?”
      组织的平头大学生从长相来看就有点莽,挠了下自己一马平川的头顶:“都有吧?听说这个游戏适合人多一起玩,主要是我也想挑战一下嘛。”
      不清楚就打算玩这种招魂,这不知道该夸他胆大还是骂他不敬鬼神。
      谢必安思量了一下,觉得需要保护一下这群凡人,就去问了能不能一起。
      平头欣然答应:“好啊,人多热闹。”
      这个游戏听起来令人闻风丧胆,不过宿舍里还是有大多数人因为“我赌你不敢”和“不一起不是朋友”而加入了,差不多有十几个人,因为每个人都想着:反正倒霉蛋不一定是自己。
      人类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在谈及实力时总会退缩,在谈及运气时每个人又都觉得自己这次肯定能行。
      这项活动的地点就选在宿舍仅有三间的大通铺——考虑到某些关于头房尾房的传说,一众打肿脸充胖子的人还是很有骨气的哄挤着进了位于走廊正中的那间房。
      平头大概是蓄谋已久,很快从行李里翻出五六捆红蜡烛,先点了一根,把其他的底部给烤化了,再用融化的蜡黏在预先留下来的纸板上。
      他大概是事前做了功课,或是仅有的一点心眼全用在这里了,为了安全,他提了一桶水来摆在蜡烛大阵旁边,纸板上彩印的人脸商标被摇曳的火光照得格外阴森,随着火苗轻晃,一明一暗的。
      夕阳拖着最后一丝晚霞落到地平线下,大通铺内,所有人的交谈声渐止,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紧张又期待的沉默。有人临阵退缩,有人跃跃欲试。
      “百物语”,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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