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磨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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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青走后，霍去病安静了许多，不再三天两头的上房揭瓦。刘彻趁机教他学书，以及认舆地图。霍去病不爱读书写字，对舆地图的兴趣却极大，不仅看得认真，甚至亲自动手，整日拿着小炭条描摹，刘彻没想到霍去病居然有这个爱好，仔细观察了一段时间，确定他不是一时兴起，便带着他去一间偏殿，笑道：“今天给你看个好东西。”
这间偏殿霍去病从未来过，环顾四周，见殿中空间不大，陈设继位简单，中央铺着一张巨大的席子，边长足有两丈，席上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堆着许多砂石，不知是何物，十分的引人注目。刘彻抱起他走到席边，笑道：“看清了？”
霍去病这才窥见席上全貌，原来是用砂石堆成的大大小小的山谷、平原，一道长长的城墙将整个席子分成两部分，靠近自己的这边，一座座木制的城邑模型分布其中，还有白色的布条弯弯曲曲的环绕在其中，远处却十分的空阔，唯有高山平地，不见城池。他从未见过沙盘，顿时又惊又喜，手脚用力，想从刘彻怀中挣脱出去，下地去看。
“唉，这可不行！”刘彻抱紧了他，“这东西堆起来可不容易，别给我弄乱了，就这么看。你舆地图认得不错，这个认得出来吗？知道你舅舅现在到哪儿了？”
霍去病第一次看沙盘，自然难以分辨，只能等着刘彻解说。刘彻偏不说话，眼见那小眉头渐渐皱起，小脸也拉长了，才不紧不慢的开口：“好了，看好——这是我大汉的疆域，上边这一块是匈奴的，下面是南粤和西南夷，先不管。这一道城墙就是长城，长城以内这几个边郡，你是在舆地图上常见的——五原、云中、定襄、雁门、代郡、上谷、渔阳、右北平，这些都是匈奴经常侵犯的地方，这儿是马邑，你舅舅此行就是去这里，然后沿这条路出关，去匈奴。五月匈奴大会龙城，那时候他们就该往回走了，还有——”他指向雁门郡的另一处城池，脸色倏地阴沉。
霍去病见他久久不说话，好奇问道：“这是哪里？”
刘彻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平城！”
霍去病神色一凛，指着旁边的一座山峰问道：“那，这就是白登山？”
刘彻大为惊奇：“你知道？”
“舅舅说过，高皇帝就是在平城，白登山上被匈奴的冒顿单于整整围困了七天七夜，用了陈平的计策才得以脱身，后来采纳了刘敬建议，就是到现在还在执行的——那个——和亲之策。”
刘彻视和亲为奇耻大辱，每当提起总不免切齿深恨，但听霍去病用稚气的童声说着如此老道的话语，忍不住笑了起来：“不错，你舅舅还教了你什么？”
“和你没关系。”
这干脆的回绝实在是让天子颜面扫地，刘彻脸上顿时罩上一层黑云。霍去病却根本没留意，他盯着沙盘，与记忆中的那些舆地图一一印证，突然问：“匈奴怎么都这么简单？”
刘彻答非所问：“一点也不像卫青。”
“嗯？”
刘彻的脸色愈发难看：“都说外甥像舅，我看你这性子和卫青半点也挨不上，这到底像谁呢？”
霍去病这会倒老实了，脱口而出：“春令我说像陛下。”
“胡说！”刘彻矢口否认，“朕哪有这么蛮横？”
霍去病的心思还在沙盘上，没空和刘彻讨论性格问题，指着沙盘追问：“我看舆地图就觉得，匈奴怎么不能画的详细一点？就像汉的郡县一样——”
刘彻对他这种好学不倦的精神颇为赞赏，只是舆地图的绘制涉及到方方面面的事情，霍去病年纪还小，只怕听不懂。他想了想，简单的解释：“因为咱们的人到不了匈奴的腹地，当然不知道该怎么画。”
“舅舅不是去了吗？”
刘彻忍不住大笑，揉着霍去病的脑袋：“你舅舅可不是为了画地图去的。看这儿，这是河南地，秦将蒙恬驱逐匈奴后，曾在此筑城，如今这块水草丰美之地在匈奴手中，并是他们侵略我大汉的前沿，将来朕要叫你舅舅把这儿夺回来，不仅要夺回河南，还得把匈奴赶得远远的，叫他们再也不能入侵汉境一寸！还有这里，朝鲜、下边的闽越、南越、西南夷，朕都要让他们臣服于汉之威仪。你看这里——”他指着匈奴以西的大片空地：“匈奴往西是西域，我们对这片土地完全不了解，但将来，西域的山河地形，也会出现在这儿！”
刘彻说到这里，又想起了杳无音讯的张骞，不由心里一沉，霍去病见他忽然沉默，问道：“这些，陛下都叫舅舅去做？”
刘彻盯着沙盘，顺口回答：“是。”
“那我做什么？”
“什么？”刘彻愕然看向怀中的孩子，却见他神色肃然，指着自己的鼻头，严肃的问：“舅舅都做了，去病不是没得做了？”
“嗯？嗯……”刘彻有意逗他，摸着下巴，摆出不以为然的样子，“你现在连马都不会骑，别这么大的心思，啊？”
霍去病哪里经得起这么一激，大声道：“骑马有什么难的？你们不教我罢了，我现在就去大厩！”
刘彻见他认真了，急忙阻止：“胡闹！你还没马腿高呢，学什么骑马，摔下来可不是玩的！”
霍去病听了这话，直勾勾的盯住刘彻，重复自己的要求：“我要骑马！”他稚气的脸庞上有超乎年纪的坚毅神色，目光坚毅而明亮，刘彻竟不能拒绝，想了一想，含笑应允：“好，不过你这点年纪不能骑大马，我让家马令给你挑小的——不许得寸进尺，不然连小马也没有！”
霍去病悻悻然闭上嘴，不再和刘彻争执。刘彻抱着他出了殿门，命人传诏家马令，让他挑选几匹马驹备用，又叫侍者找出自己幼时骑马穿的衣物给霍去病换上，才带他去马场。家马令已经准备好了三匹小马恭候，公孙贺等人也到了。刘彻亲自检视，见三匹马年齿尚幼，品相极佳，颇为满意，问道：“都驯过了？”
家马令毕恭毕敬的回答：“回陛下，都驯过，这三匹马驹的品相好，通人性，是臣精心挑选的。”
刘彻这才招手叫霍去病走近：“喜欢哪匹？自己挑吧。”
霍去病没怎么犹豫，伸手指向左边那匹纯黑色的。刘彻命人装上马鞍，亲自把霍去病抱了上去：“坐稳了，夹紧马背，对，抓紧缰绳。子叔，带他跑几圈。”
“诺！”公孙贺上前抓住辔头，带着小马慢慢地遛圈。霍去病本不耐烦这么慢慢的跑，但眼前这个是长辈，不能发作，只得耐住性子好好跟着学。他天分高，身体又好，很快便能独自驭马跑圈。刘彻常抽空来看他，兴致来了，也亲自下场指导。
“跟得上吗？向右，握好缰绳，别松劲……”
刘彻骑着御马，带着霍去病的小马在场中遛圈，不时出言提醒。霍去病这些日子自觉骑术精进，哪儿耐烦听他指手画脚？一提缰绳，想调转马头跑开。没想到一向顺从的坐骑竟长嘶一声，人立而起，霍去病猝不及防，立刻被掀翻在地。他一跃而起，伸手去抢缰绳，竟想直接跳上马背，刘彻大惊，然而不等他出声，场外传来一声惊呼：“去病，不可！”
声音入耳，刘彻和霍去病都是一愣。霍去病忽而欢呼一声，飞奔出场，扑入卫青怀中。刘彻却安坐不动，远远注视着他们。
卫青扯开怀中的霍去病，卷起他的衣袖：“有没有摔伤？你怎么这么鲁莽？”
霍去病看了一眼泛青的手肘，毫不在乎：“没事，这马一直都挺听话，今天突然撒野了。”
卫青替他揉着伤处，还不忘教训他：“这些御马都经过精心挑选，天性聪明，它以前听话是因为有人带着你，它不能作怪。精于骑射的人，必定知道如何让人和马都保持在最好的状态，因此你觉得绕圈枯燥，其实马跑的很舒服。你冒然让它改变路线，它当然不听你的。”
霍去病一听这马原来是不服自己，扭头瞪了它一眼，气狠狠的道：“那我非让它知道厉害！”
“回来！”卫青拉住霍去病，不许他胡来，“这马虽然还是驹子，但就你这么个小人，用强的，最后吃亏的还不是你？”
“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用这里啊！”卫青轻轻一敲霍去病的脑门，“不能以力取胜，那就以巧。譬如舅舅小时候放羊，一个人怎么能管住一群羊？这就要用巧，只要管住羊群的头羊，别的羊自然就乖乖跟着头羊走了，这就是借了羊群本身的势。善马通人性，何况给你骑的马都是驯过的，没有多少野性，本就不需要你以强力服之。关键你要摸清马的脾性——这么说吧，它一举足，你就知道它想往哪里走，它一抬头，你就知道它是要吃饭还是喝水……”
霍去病嘀咕：“这不是把马当儿子养了么。”
“没错，不过不仅仅是养，而是教养——要养，也要教，要立规矩。不能蛮力胡来，也不是一味纵容。这不仅是在磨练马，你的骑术也是在这个过程中慢慢长进的，明白吗？”
霍去病皱着眉头，尚在领悟中，刘彻笑着走近：“去病，你舅舅这话可得记好了，时时拿出来警醒。这可不单是说骑马，明白不？”
霍去病只服真本事的人，乖乖的答应了。卫青连忙对刘彻行礼：“臣拜见陛下。”
“嗯，”刘彻嘴角一挑，“到底是舅舅和外甥亲，这时候才想起朕来。”
卫青把头埋了下去：“臣知罪。”
刘彻斜睨着他：“你一贯是知而不改。”调戏完毕，又对刚刚赶来的太医道：“给去病看看，摔的重不重。长君，子叔，你们也跟着去，别让这小子作怪。”
“诺。”
“我没事！”霍去病揪住卫青的衣服，不想被这么轻易的打发走。可惜刘彻这会不打算和他客气：“不听话，以后十天都关你在子夫那儿背书！”
兰林殿是未央宫中屈指可数的霍去病不敢横冲直撞大杀四方的地方，听了这话，顿时没了气焰。刘彻见他气鼓鼓的小样，笑着用马鞭一敲他的脑袋：“去！”
“死老头子！”霍去病丢下一句话，噔噔噔跑远，留下刘彻满脸发黑的站在原地，卫长君和公孙贺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匆匆说了句“微臣告辞”，追着闯了祸的小霸王而去，卫青跑不掉，只得硬着头皮打圆场：“去病年纪还小，臣疏于管教，陛下恕罪。”
“管教？管教他的只有你吗？朕没有份吗？你这是拐着弯骂朕呢？”
刘彻只要心情不好，必然要随意迁怒，卫青深知这点，低头领受教训，不敢有一字辩驳。刘彻瞪了他一会，一把拉起人：“跟我来。”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磨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