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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琉璃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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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确定少年是否听到,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来救她。掌心渗出丝丝细汗,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虽说她是在一本团宠文中,但从开始到现在她没有感到半分轻松。
跟出来的老妇没有看到巷口的人影,粗糙的指腹紧握木棍,她不怕别人的闲言细语,更不怕被修士报复,她只想救回自己的儿子。
天地不仁,将所有的厄运倾泻在她身上。
她明明是施暴者,可她的手却忍不住的颤抖,狠厉的眼底藏着一丝犹豫。可一旦想到儿子,她的手上的棍子又举高了几寸。
“修士不都是拯救人间疾苦的吗?”妇人老泪纵横,浑浊的眼底是化不开心酸“姑娘,我们也是被逼上绝路,求求你了。”
棍子高高举起,并未落在沈栀梦身上。
“你住手,”一声沉喝打断了她的动作,男子两步冲过来死死攥住妇人说手腕“你忘了上次老王私下找人打死散修,天珩峰发现后被带走打断一条腿的事?”
“这事要是被旁人知道,就算儿子被救出来,天珩峰也不会放过我们。不要到时候,儿子没救出来,我们还搭在里面。”
男子拥着老妇,轻柔哄着“没事的,我们会有办法的。”他虽然这么说着,可眼泪早已落下。
“会有办法的,”这句话像石子落入水中激起涟漪。
办法,哪里还有什么办法。阴沉的小巷散发着恶臭,与外面的市景如天壤之别。
老妇猛的推开男子,指着他,失魂落魄的说“你不救儿子,可以,但你不能阻拦我救儿子。”
“天下之大,哪里还有我们活路,”她道“你说啊,到底哪里还有我们的活路。”
小巷中的争吵还是引起了少年的好奇。细碎的树影下,云澈不禁意的踏足,手指紧握腰间长剑,生怕下一秒冲出一个魔物。
魔物没有,倒有一个落魄的少女。
沈栀梦颤抖的轻轻攥住他的衣角,从污水中抬起明亮的眸子,好似芙蓉出水,沙哑却字字清晰的说“求求公子救我,他们强迫我嫁给他们的儿子。”
云澈是云家嫡出的少主,曾在紫云峰修行,十四岁便已是金丹,现在十九更是半只脚踏入元婴。
其实最开始云澈资质平庸,慧根也不是很突出。但十年前云家家主不知从哪里寻到一颗琉璃心,从此走上开挂这条路。
一夜间就从筑基晋升到金丹,云家得知后高兴坏了,连夜将他送上紫云峰。
人人皆说,若是云澈能彻底感悟琉璃心,他或许成为一辈金仙,与半神并称一列。
可只有他知道,他永远达不到大家期望的高度。
长剑出鞘,云澈一把拽起沈栀梦,挡在她前面,怒喝道“敢在青云台脚下欺负散修,你们真当青云协议是一张废纸吗?”
云澈回眸冰冷的眸子快速扫过栀梦的脸。
这就是师伯窥探天机给我算出来了机缘吗,真的是她吗,怎么看起来弱不禁风的。
夫妇双眸瞪大,不可置信的回头看着被云澈护在身后的沈栀梦。
云澈一袭浅蓝色锦袍,胸口绣着翠绿的青松,上挑的眉眼带着似雪的冰冷,一把利剑倒映出他们惊恐的面容。
额间的冷汗滑落,男子跪在地上,梗塞的说“对不起仙长,我家妇人因犬子之事失心疯了,看到人就说她是我们家的媳妇。”
脏污的水面倒映出男子祈求跪地的样子,无声的眼泪砸在手背上。明明刚才还要低头看的沈栀梦,现在就算抬眸也不敢看个大概。
“仙长,能帮我救救我的犬子吗?”男子双手合十,额头重重砸在石砖上,再次抬头时,额上一片乌黑。
“犬子,文殊峰外门弟子,”他再次低头磕在地上“昨日一封血书不知怎得出现在家中,字字泣血,说他被人逼得去学什么噬心咒,命不久已。”
“可笑,”云澈冷哼出声“文殊峰玩文弄墨的,一心只读圣贤书,怎会逼弟子去学此等毁人的法术,定是有人故意诬陷。”
噬心咒,修炼此术之人可以在一定时期内快速提升实力,但反噬之力过于霸道,比如会让人遗失记忆或者神魂易散。
元婴之上,神魂可比□□还重要,只要神魂不灭就还有复生的机会。所以只要不是目光短浅走投无路者根本不会考虑留这样一本法籍在身上。
尤其像文殊峰这类注重名声的山峰,肯本不可能找得到这类法籍。
云澈认真的说“你先回去好好确认一下血书上的字,是不是你儿子所为,再做定夺。”
男子坚定的说“不可能,儿子写字时总会在末尾留下一个点。”
男子害怕云澈会拒绝,赶忙膝行几步,眼中满是焦急的泪水“仙长,我真没说谎,要是我说谎的话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你的命,还不值得我为此冒险。”云澈冰冷的说“文殊峰素来敬重礼法,若是真有逼迫修士修炼禁术,他们必会查清。而且不是还有天珩峰。”
“我希望你们能知道一件事,”云澈狭长的眼中藏着一丝清贵高冷“自修士上山后,他便和凡尘的一切都没有关系了。所以这封信,或许是你们儿子用来斩断你们关系的契机,并非遇难。”
“如果正常遇难的话,他可能连写封信的机会都没有。”云澈好似一缕光照亮了这狭小的一隅。
男子抬眸见云澈眼底的森冷,不敢多说一句话了。低垂的睫羽挡住他眼中的狠厉,藏在身下的符箓闪烁着微光。
云澈假装没有看到,眼神再次回到沈栀梦身上,叹息道“至于这位姑娘,既是前来参加天珩峰试炼的散修。按青云协议,你们不该伤害她。”
剑光一闪,剑气似排山倒海般扑向男子,“定身符,”云澈挑眉“想来也是你的儿子给你,用来保命的。”
泛黄的符纸落入水潭,打破虚幻的倒映。
“我不杀你,”云澈眼神微沉,“但蚍蜉之力不足以撼动大树,我劝你最好见好就收,别逼我违反青云协议杀了你。”
“你们也是知道,自天珩峰师姐陨落后,青云协议也失去往日的威慑,”云澈紧紧的盯着他们,目光冷若冰霜“于我而言,青云协议不过一张废纸。”
“可……”妇人上前几步刚要反驳,却被云澈一个眼神愣在原地,未说之言咽了回去,静静的看着他的离开。
等她再也看不到云澈时,双腿一软,跪在地上,灰败的眼中再也倒映不出任何东西,口中低声呢喃“我的儿,该怎么办。”
当死亡的恐惧切实落在自己身上,害怕代替了一切,脑海中一片空白,以至于他们放弃了最后的稻草。
修士面对死亡时还有几分镇定,因为他们至少还有一丝希望。可深陷绝望中的凡人,又该如何反抗呢。
这大概是凡人的无力吧。
细碎的阳光被墙分割,转过拐角,又入一片黑暗。
云澈见四周无人,骤然松开沈栀梦的手。腰间的玉佩闪着微光,甚是好看。
沈栀梦本就虚弱,重心不稳差点摔倒,依着墙大口喘气。
方才云澈拔剑时的气质和言语不像是普通修士,而且这里到青云台并不顺路,可他为什么还会出现这里。
难不成真的是因为心善吗?沈栀梦看不透他眼中所想的事。
阳光倾泻在墙头的月季,玫红花瓣被镀上一层银边,殊不知在美丽之下还藏着尖刺。
沈栀梦静静的看着云澈为自己疗伤,碎发挡住他的眼睛,但朦胧间也能感受到其中的异常,紧握的双手渗着冷汗。
似敌非敌,他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云澈剑指搭在她的腕间。可惜,上品的水灵根被毁,灵相也不行,怕是连当个最低等的外门弟子都不够格。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他需要的机缘。
难不成是我找错人了,云澈心中暗叹,指尖下意识触碰腰间的玉佩,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口,好似笃定的回应他不愿直视的真相。
云澈抬眸盯着她的眼睛,那双浅褐色的眸子没有对世事不平为何降临我的怨怼,而是像溪水明澈般的平静。
清风吹过,带起缕缕花香。
不是因为心动,而是愧疚。她的脸,像极了曾经被他害死的月光。
他苦修十余载,从昔日家族之耻到现在的天纵奇才,靠得就是体内的琉璃心。
琉璃心并非天生就有的,而是感悟苍生道后凝结在心脏上,像琉璃般晶莹剔透的灵物。
它既承载修士对天道法则的感悟,也是苍生道修士独有的丹田。它能自主吸收天地灵力为自所用,也可洗涤灵脉,滋养肉身,是世间罕见的至宝。
正因为琉璃心难得可贵,他的父亲也就是云家家主,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的逼死苍生道的师姐。
这些年,人人都夸他天骄之子,金仙历劫下凡,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连自己的道心都没有摸到。
卡在金丹多年,他仍没有破局之法。
说到底,他还是被困在当年之事。
云澈下意识的就想逃避,却被沈栀梦拽住衣角,明明她的力气是那么的小,可云澈却还是猛得一颤。
“公子,”沈栀梦脚踝传来钻心的疼,只能跪伏在地上,轻轻扯住云澈的衣角“求求公子,救救我。”
沈栀梦看得清楚,眼前的少年绝非普通的弟子,更从他的行事作风可以看出他不喜旁人的触碰。
可她没办法,她要活下去,就必须抓住这根稻草。
系统既没有给她指明方向,也没有给她任何金手指。这代表着,所有的机遇都要靠沈栀梦自己去争,自己去抢。
她还不想死,她还想活着,还有人在等着她。
沈栀梦嘴角不停的溢出血,可身体的残破,抵挡不住她眼中翻涌的坚毅。
丹田不知有什么东西破碎,腹部宛如被无数只虫子啃食,痛苦不已。但她仍旧拽着云澈的衣角,不肯松手。
云澈握剑的手指泛白,回眸时又再次瞧见和记忆中相差无几的面容,尤其那双眼中的坚毅简直从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
巷口漏下的碎光中,两张相似的脸逐渐重合,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当年,耳边回荡着她轻柔的声音。
积压多年的愧疚炸开,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道将他好不容易筑起的堤坝冲毁。
他想推开她,想嘶吼着让她滚,她不是她,她不过是个灵根尽毁的乞丐,凭什么顶着她的脸来搅乱他的道心。
可她的力道实在太轻了,轻得好似一片羽毛,但又重如泰山,压得他十年都不敢回头看。
沈栀梦平淡的盯着他的眸子,透过睫羽的阴影她似乎看到了愧疚。
阳光斜照着他的侧脸,忽的有一滴滚烫的泪水滴在沈栀梦的手背。
他是在哭吗,沈栀梦嗓子干涩,安慰人的话一句也说不出。
因为她也在利用,利用少年的同情心,但她属实没想到他会哭。
苦涩填充她的内心,但她实在没办法,要是能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她也不会这样。
良久,待风穿窄巷,枝头的梨花恰好滑落肩头,寒光骤闪,沈栀梦只觉一道凌厉的剑气扑面而来。
待她回过神时,云澈已然收剑归鞘,动作干脆利落,好似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云澈垂眸,眼中清冷似冰雪“姑娘,你我不过萍水相逢,你又何苦为难我呢?”
“方才救你不过恰逢其会,非我本意。”云澈嗓子清冷似寒潭孤月“还请姑娘,莫要过度贪图。”
晴雪亦旧年,不解凡间苦。
云澈走得很慢,明明一眨眼就能走完的路,他却走了好久,久到以为这条路没有尽头。
抬眸的一瞬间,他好像又看到她了。
万道碎光洒下,将素白的衣袍寸寸打碎“非你所愿,我不怪你。”
飘逸的长发挡住模糊的脸,在缥缈的风中划过一道轻盈的弧线。
云澈心脏骤缩,就连呼吸都带着痛。
不怪他,怎么可能不怪他,她怎么可以不怪他。
她该恨他的,哪怕一句指责一句怨怼,都能将让他的愧疚有处安放。
可她偏偏不怪……
沈栀梦抬眸仰望他逐渐远去的背影,手中紧攥着被剑斩断的半片残花,她喉头发紧,一个字也不敢说。
若是云澈当真想杀她,想来也不过弹指一瞬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