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闪亮的脚趾呀

8、第 8 章

　　暮色如墨，渐渐浸染了驿站的天井。檐角的风铃在晚风中发出细碎的声响，远处传来马匹不安的嘶鸣。灯笼一盏盏亮起，橘黄的光晕在青石板上摇曳，将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江沅端着黑漆药碗穿过回廊，月白的裙裾在石板上轻轻拂过，发出细微的窸窣声。她走得很慢，像是在欣赏这暮色中的景致，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谢昀的房门虚掩着，透过门缝能看见他正在收拾行装。烛光将他的侧影投在墙上，墨色长发未束，随意披散在肩头，衬得肤色愈发白皙。那方素白帕子就搭在椅背上，上好的料子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却干净得不见一丝纹样。

　　江沅在门外驻足片刻，这才轻轻叩门。

　　"进。"

　　她推门而入，将药碗轻轻放在紫檀木桌上。目光不经意间掠过那方帕子，这几日相处下来，她早已注意到这个细节——这位云公子用度讲究，偏生这随身帕子素净得过分。

　　"公子用药。"她垂眸奉上药碗，声音轻柔。

　　谢昀接过药碗，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指。他正要饮药，江沅却像是要替他收拾桌上的青瓷茶具，手腕轻轻一转，半盏凉茶恰巧泼在那方素帕上。深色的水渍迅速在缎面上晕开，像一幅被意外染墨的山水画。

　　"哎呀！"她轻呼一声，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眼底满是恰到好处的懊恼，"瞧我这笨手笨脚的......"

　　"无妨。"谢昀看了眼湿透的帕子，语气依旧平淡，只是指尖在碗沿轻轻叩了一下。

　　江沅却已利落地收起帕子，仔细叠成一个方正的小块："这怎么行？明日就要启程，我现在就去浆洗，用灶房的余火烘一烘，明早定能完好地还给公子。"

　　她端着空药碗退出房间，那方湿帕在她掌心显得格外乖巧。转身的刹那，她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

　　回到客房时，苏薇正在灯下缝补一件月白色的中衣。烛光在她沉静的侧脸上跳跃，针线在她指间穿梭自如。见江沅拿着帕子进来，她抬眼看了看，手下针线不停。

　　江沅在她身旁的绣墩上坐下，将帕子轻轻摊在两人之间的红木桌面上。素白的料子在灯下泛着柔和的光，空荡荡得令人侧目。

　　"姐姐你看，"她的指尖轻点帕面，声音压得低低的，"这样好的料子，偏偏连个最简单的纹样都没有。"

　　苏薇停下针线，接过帕子细细端详。料子触手生温，在烛光下流转着淡淡的光泽。她抬眼看向江沅，两人目光轻轻一碰。

　　江沅的指尖在帕子右下角轻轻一点，指甲盖上淡粉的月牙在烛光下若隐若现："在这里绣朵蔷薇吧。"

　　苏薇从身旁的绣篮里选出深浅不一的绯色丝线。银针在缎面上轻盈起落，针脚细密匀称。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一朵含苞待放的蔷薇便在帕角悄然绽放，花瓣层层叠叠，在素白的底色上显得格外鲜活灵动。

　　"姐姐绣得真好。"江沅轻声赞叹，指尖轻轻抚过那朵蔷薇，感受着丝线细腻的纹理，"这花瓣跟真的一样，仿佛还能闻到香气呢。"

　　苏薇淡淡一笑，将帕子递还给她："不过是熟能生巧罢了。"

　　窗外传来打更的梆子声，三更天了。烛火微微晃动，将两个少女的身影投在墙上，一个静坐凝视，一个飞针走线，构成一幅静谧的画面。

　　翌日清晨，驿站院子里已是一片忙碌景象。车夫正在检查马匹的鞍具，仆役们来回搬运着行李，扬起的尘埃在晨光中飞舞。朝霞将天边染成一片瑰丽的绯色，预示着今日是个启程的好天气。

　　江沅一眼就看见江倩站在不远处的马车旁，手里绞着一条嫣红的绣金帕子，目光却不住地往谢昀的房间张望。那眼神里的热切几乎要溢出来，却又带着几分怯怯的犹豫，像极了想要靠近又怕受伤的小兽。

　　时机正好。

　　江沅缓步走向已站在院中等候的谢昀。晨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挺拔的身形。墨发用一根羊脂玉簪松松挽着，几缕碎发垂在额前，衬得那双桃花眼在晨光中愈发深邃。经过这几日的调养，他气色好了许多，只是左肩的动作仍透着几分小心。

　　"云公子。"她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站定，声音轻柔得像清晨的薄雾。

　　谢昀闻声回头，见是她，眼中掠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淡淡的笑意："江姑娘。"

　　江沅伸出手，掌心里托着那方折叠整齐的帕子。她刻意让绣了蔷薇的一角露在外面，晨光下，绯色的花瓣泛着细腻的光泽，每一针每一线都清晰可见，仿佛还带着昨夜烛火的温度。

　　"您的帕子。"她微微垂首，露出一段纤细的脖颈，"已经洗好了。"

　　谢昀的目光落在帕子上，道谢的话刚到嘴边，却在看见那朵蔷薇时骤然顿住。他伸手接过帕子的动作慢了一拍，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掌心，带着晨露的微凉。

　　江沅适时地抬眼，双颊泛起淡淡的红晕，像初春的桃花："我见公子的帕子太过素净......"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带着少女特有的羞怯，"就擅自绣了朵花上去。"她不安地绞着衣角，睫毛轻颤，"昨夜借着月光，偷偷绣了半宿......我手笨，绣得不好，公子莫要见怪。"

　　谢昀捏着帕子的手指微微收紧，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晨光中显得格外修长。

　　他的目光久久流连在江沅脸上。晨光描摹着她柔和的轮廓，几缕碎发贴在微红的颊边，像极了初绽的花枝。那双总是含笑的杏眼此刻因紧张而睁得圆圆的，清澈得能倒映出他晃动的身影。她微微抿着的唇瓣像初绽的花苞，带着不自知的娇怯。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这种感觉很陌生，却又莫名地让人贪恋。

　　他想起父亲帕角永远绣着的威猛苍狼，兄长帕上永远点缀的清雅竹纹。父亲的目光永远追随着兄长，母亲的心思永远系在兄长身上。连这世子之位，也是兄长让给他的。仿佛他这个次子，从来就不值得他们多费一分心思。

　　眼前这方绣着蔷薇的帕子，像是黑暗中突然亮起的一盏灯，温暖得让人移不开眼。

　　江沅看着他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知道自己猜对了。她微微侧首，眼角的余光精准地捕捉到不远处江倩骤然变色的脸——那张娇艳的面容此刻扭曲得几乎变了形，手中的帕子已被绞得不成样子。

　　她不再多言，只对谢昀浅浅一笑，那笑容干净得如同晨露，却带着若有若无的茉莉香。转身走向马车时，月白的裙裾在晨风中轻扬。

　　谢昀站在原地，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车帘后，久久未动。他低头看着掌心的帕子，那朵蔷薇在晨光下愈发娇艳，仿佛还带着少女指尖的温度。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细腻的绣线，终是将帕子珍重地叠好，收入怀中，紧贴着心口的位置。

　　马车缓缓驶出驿站，扬起细微的尘埃，在晨光中飞舞。

　　江沅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车厢随着路面微微摇晃，她的唇角几不可察地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