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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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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三刻,驿站后院的小厨房里透出暖黄的光。
江沅蹲在泥炉前,执着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药罐里翻滚着深褐色的汁液,是她特意向厨娘要来的几味寻常药材——当归、黄芪,再加些活血化瘀的草药。火候要恰到好处,既要显出她的用心,又不能太过,免得惹人生疑。
"姑娘何必亲自熬药?"厨娘睡眼惺忪地问。
"自家惯用的方子,怕别人掌握不好火候。"江沅轻声应着,目光却始终不离药罐。她要的,就是这份"亲自"的心意。
晨光微熹时,她端着药碗出现在谢昀房前。今日特意选了件半旧的浅青襦裙,袖口沾着些许药渍,发丝微乱,看上去像是匆忙起身,连妆都来不及整理。
"云公子?"她轻叩门扉,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怯意,"该用药了。"
门内静默良久,久到她几乎要放弃时,才传来低沉的一声:"进。"
谢昀靠坐在床头,晨曦落在他苍白的脸上。见到她手中的药碗,他眉头微蹙,那双桃花眼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我说过不必。"
江沅不退反进,将药碗轻轻放在床头矮几上。目光扫过矮几上那瓶原封未动的金疮药时,她眼底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又恢复成那副温顺模样。
"伤口不处理,会恶化的。"她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指尖轻轻抚过那瓶金疮药,语气里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担忧,"三妹妹特意给公子的药,公子为何不用?"
谢昀别开脸,神色冷淡:"不劳费心。"
江沅也不恼,自顾自打开金疮药的瓶塞,指尖沾了些许药膏:"让我帮公子上药可好?"她的动作很慢,像是在试探,又像是在等待。
"不必。"他的拒绝干脆利落。
她执意伸手,指尖即将触到他衣襟时,被他一把扣住手腕。
"江姑娘。"他声音里带着警告,掌心灼热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袖传来。
江沅抬眼看他,杏眼里瞬间蒙上一层水雾,却倔强地不让它落下。她轻轻咬了下唇,声音微微发颤:"公子可知...我自幼便是个药罐子。"这话半真半假,真的那部分是她的确体寒,假的是她从未任性拒药。
谢昀微微一怔,扣着她手腕的力道不自觉地松了几分。
"那些年,我也像公子这般任性..."她垂下眼帘,长睫在脸上投下浅浅的阴影,"总觉得喝不喝药都无所谓,直到寒气入了肺腑,落下病根。"她的指尖在他腕间轻轻颤动,像受惊的蝶翼,"如今每逢阴雨天,便咳得厉害。若早知如此..."
她适时地停住话语,留下引人遐想的余地。
他沉默片刻,终是松开了手。
江沅趁机为他解开旧纱布,动作轻柔得像是怕碰碎什么。每一次触碰都极尽克制,指尖若有似无地掠过他的肌肤,带着少女特有的温软。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呼吸的细微变化。
"疼吗?"她轻声问,吐息如兰。
谢昀没有回答,只是在她指尖掠过伤处时,呼吸微不可察地一滞。
换完药,她端起自己熬的药碗:"现在该喝药了。"这次他不曾拒绝,任由她一勺勺喂药。药汁苦涩,她每次递来药勺时,指尖都会不经意擦过他的唇瓣,那触感很轻,像花瓣拂过。
一碗药见底,她取出帕子为他拭去唇边药渍。这次他没有躲闪,任由那方带着茉莉香的帕子轻轻擦过他的嘴角。
"有劳。"他的声音依旧冷淡,但眼底的冰霜却已融化些许。
江沅收拾药碗准备离开,走到门边时忽然回眸:"明日我再来为公子换药。"不等他回应,她已转身离去,裙裾拂过门槛,带起一阵极淡的茉莉香。
谢昀望着晃动的门帘,目光落在刚刚换好的纱布上。鼻尖似乎还萦绕着那缕若有若无的茉莉香,混合着药草的苦涩,竟生出几分奇异的和谐。这个看似柔弱的江南少女,骨子里透着不同寻常的坚韧。
而门外,江沅在转角处停下,轻轻抚过方才被他握过的手腕。那里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灼热得让人心惊。她取出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尖,直到觉得干净了为止。
晨光愈盛,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掩去了眸中一闪而过的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