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闪亮的脚趾呀

14、第 14 章

　　永宁侯府的书房内，沉水香的青烟在紫檀木书案上袅袅升起。

　　谢昀站在堂下，墨色锦袍上还带着外头的风尘。他刚回府不过两个时辰，连盏茶都没来得及用，就被唤到了这里。

　　"跪下！"

　　永宁侯谢擎端坐在太师椅上，面色沉郁。他盯着这个数月未见的次子，声音里压着怒意："你还知道回来？这三个月音讯全无，眼里可还有这个家？"

　　谢昀随意站着，连行礼都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父亲既不愿见儿子，儿子告退便是。"

　　"你！"谢擎重重一拍案几，震得案上的青玉镇纸都跳了起来，"文不成武不就，整日与那些纨绔厮混！前日刚回京就在醉仙楼与人争执，可还有半点侯府世子的样子？"

　　永宁侯夫人沈氏坐在一旁，手中捻着一串沉香木念珠。见丈夫动怒，她缓缓放下念珠，温声道："侯爷息怒，昀儿这才刚回来......"她转向谢昀，眉宇间凝着恰到好处的忧色，"你这孩子，一去就是三个月，连封家书都不曾寄回。可知为娘日夜悬心，连佛前都多添了三炷香？"

　　谢砚立在母亲身侧，依旧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见父亲怒气未消，他适时上前一步，声音温和："二弟年纪尚轻，难免贪玩。既然平安归来，父亲就饶过他这一回罢。"

　　谢昀看着这一家子人——震怒的父亲，永远端庄得体的母亲，永远完美无缺的兄长。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演着一场心照不宣的戏。

　　他忽然想起那个江南少女。想起她依偎在他怀中时那虚假的温柔，想起她贴在他耳畔说"真好骗"时那甜腻的嗓音。原来这世间，人人都在演戏。

　　"母亲放心。"他扯了扯嘴角，掩去眼底的讥诮，"儿子在江南好得很，倒是劳母亲挂心了。"

　　沈氏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婉转得像是经过精心计算："你这孩子，总是这样......若是能像你兄长一般稳重些，为娘也就放心了。"

　　又是这样。永远都要拿他和兄长比较。

　　谢昀垂下眼帘，指尖无意识地收紧。他想起在江南的那些日子，想起那个会因为他一句关心就红了眼眶的少女，想起那个看似单纯无害的江沅——

　　全都是假的。

　　"儿子告退。"他再也待不下去，随意行了个礼就要转身。

　　"站住！"谢擎厉声喝止，"春日宴在即，你给我安分些！若是再惹出什么乱子......"

　　谢昀背对着他们，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这就是他的家人，永远只在乎体面，永远只在乎侯府的颜面。

　　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书房，将那些训斥与关切统统抛在身后。

　　院中，赵珩与李凤鸣早已等候多时。见他出来，赵珩立即迎了上来："可算出来了！听说前日你在醉仙楼把卫琛气得脸色发青？"

　　李凤鸣摇着折扇笑道："卫家那小子如今仗着圣眷正浓，越发不知天高地厚。若不是我们赶到，怕是要闹得更大。"

　　谢昀漫不经心地听着，思绪却飘向远方。那个江南少女娇俏的容颜，她依偎在他怀中时微微颤抖的睫毛，她说"独一无二"时那认真的眼神——

　　每一个细节都像是淬了毒的针，扎得他心口发疼。

　　"谢昀？"李凤鸣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今日怎么魂不守舍的？"

　　赵珩凑近打量，压低声音："该不会是在江南惹了什么风流债吧？"

　　谢昀猛地回神，唇角重新挂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笑："能有什么事？不过是些风花雪月罢了。"

　　三人往听雪轩走去。李凤鸣压低声音："说正经的，卫琛最近在朝中很是得意，前日还在陛下面前参了你一本，说你......"

　　"说我什么？"谢昀挑眉。

　　"说永宁侯府如今就靠谢砚撑着，你这个世子不过是个摆设。"赵珩接过话头，语气愤愤，"若不是秦放在边关，哪容得他这般放肆！"

　　谢昀把玩着腰间的玉佩，眼底掠过一丝冷意："跳梁小丑罢了。"

　　在听雪轩坐定后，李凤鸣又道："春日宴在即，你可有打算？"

　　谢昀端起茶盏，漫不经心地道："年年都办，有什么不同？不过是一群人在那里虚与委蛇，实在无趣。"

　　赵珩笑道："今年各家都会带适龄女儿参加，说不定能遇见合眼缘的。"

　　"合眼缘？"谢昀嗤笑一声，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

　　待送走好友，谢昀独自在听雪轩中站了许久。夕阳西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缓缓取出那方绣着蔷薇的帕子，指尖抚过细密的针脚。

　　帕子在他掌心微微颤抖，就像那个江南少女曾经在他怀中轻颤的模样。他想起她仰起脸时那双看似清澈的杏眼，想起她踮起脚尖在他耳畔低语时的温热气息，想起她说"公子以为我喜欢你"时那残忍的天真。

　　每一幕回忆都像一把钝刀，反复割扯着他的心。明明知道一切都是假的，明明知道那些温柔都是精心设计的骗局，可他就是无法将那个身影从脑海中抹去。

　　"真好骗。"

　　这三个字至今还在他耳边回荡，带着她特有的娇软语调，却比任何利刃都要伤人。

　　他死死攥着那方帕子，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苍白的脸上，那双总是含笑的桃花眼里，此刻盛满了被碾碎后的痛楚。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是母亲院里的丫鬟来送参汤。谢昀迅速收起帕子，脸上又挂起那副玩世不恭的面具。

　　"世子，夫人让奴婢送来参汤，说是给您补补身子。"

　　谢昀看着那碗热气腾腾的参汤，忽然觉得无比讽刺。这就是他的家人，永远在演着一场名为"亲情"的戏。

　　就像那个江南少女，也在他面前演了一场名为"真情"的戏。

　　最终，他还是将帕子仔细叠好，重新收回怀中，贴身收藏。

　　就像收藏一个不愿示人的伤口，一个关于江南的，可笑又可悲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