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雪》泠夜

2、第一章：洺墨

　　清晨，走出客栈之时，大雪已停，天空也大致放晴。只是，昨夜的雪实在是太大了，地面上积起了厚厚的雪层，足有膝盖那么高。漠池地处偏远，本就人口稀少，再加上天气恶劣，在今天这种日子里更是没有人出门了，路上一片空旷。
　　“败家子，我们这算趁乱逃走吗？”我抖了抖沾雪的淡黄色裙摆，看着在前方走着的云月华。他已换过一身棕色衣衫，光看背影，倒也无限潇洒。只是当他把脸转过来时，那时时带着的笑容，让我心里一阵泛毛。
　　他脚尖点在积雪之上，样貌出尘，朝我挥了挥手，道，“快点，再晚些被人看到，就不妙了。”
　　我“扑哧”一笑，施展踏雪无痕，迅速跟上他的身影。来到城门口，我们很有默契得相视一笑，无声无息得翻出城墙，大摇大摆向南走去。
　　“你说，落影山庄的人会来追吗？为什么从昨天到现在街上没有出现半个落影山庄的人？”我不解。换着以前，我俩定会被追杀个三天三夜，再逃逸一个多月，才能完全摆脱追兵。所以，偷东西被发现，是件相当烦人的事情。
　　“别乌鸦嘴了。”云月华狠狠瞪了我一眼，“搞不好就在前面等着呢！”
　　我乖乖闭嘴，但心里却突然浮现一种十分不祥的预感。下意识得，我抬头看云月华，却发现他也神色复杂得看着我。灵光一闪，我们同时朝不同的方向飞跃而出。地面上的积雪飞溅洒向半空，遮住视线，雪中突然飞出了数十个黑色的人影。身在半空，我惊魂未定，却见到了一把晃眼的长剑，在雪地的映照下分外清晰。在千钧一发的时刻，袖中白绫飞出，绞住了那把长剑。
　　落回实地上，我和云月华背对背而立，四周围着十二个黑衣人。他的随身佩剑九龙剑也已经拔出，整个场面一片肃杀。
　　“是落影山庄的追兵吗？”我急促问道。
　　“想来是。”云月华难得严肃，皱着眉头和我耳语，“十二分光剑阵……”
　　闻得此语，我心下一凉。在盗玉之前，我就已经对落影山庄最神秘的十二分光剑阵有所了解。这个剑阵已经失传江湖许久，据说从未有人能破。握着白绫的手突然一抖，这个阵势，凭我和云月华，能破得了吗？
　　然而无从多想，阵势已经发动。面前的十二个黑衣人甚至没有说一句话，就要把我们置于死地，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随机应变。”云月华说完，已侧身挥剑，堪堪架住迎面而来的森冷剑影。我手中的白绫也在同时挥出，和他分立阵势两个中心点。若单打独斗，这十二个人完全构不成威胁。而现在，传说中最可怕的十二分光剑阵，一经发动，威力成倍增加。光是一道剑影，就让人透不过气来，更不用说别的了。
　　寂静的雪地里，只余武器相交的声音，分外明显。白绫已经染上了红色的鲜血，我甩了甩满头的汗水，总算还是找到了突破口。和云月华多年合作的默契，我与他同时移位，将阵势中心的两人放倒。
　　我们原以为这样会减少阵势的威力，却没想到，少了这两人的十二分光剑阵更加扑朔迷离。一股强烈的杀气向我笼罩而来，身边出现无数幻影，似乎有无数柄剑同时向我刺来，剑光耀眼，雪花四溅，让我看不清眼前虚实。
　　我站立原地，轻轻闭上眼，将抖直的白绫舞得滴水不漏。耳边呼啸而过的狂风，和剑鸣声还是相继传来，身上并无痛处，尚能护得自身安危。但我们已激战多时，体力消耗甚剧，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无法感知云月华身在何处，剑阵已渐渐变成一种幻影迷阵，若不小心踏错方向，将沦为万劫不复。我也终于知道此阵的厉害之处了，每少一个人，都将加大此阵的威力，让阵中之人自身难保，更别提破阵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的心已经凉透了，力气也渐渐消失殆尽。从行走江湖以来，没有哪一刻比此时更绝望。阵势又加重了几分，肃杀之气更重了。虽然明知杀人会加重阵势运行，但若不杀，就是自身难保。当黑衣人只剩下七人时，我觉得自己已被淹没在剑影之中。手臂上突然传来的彻骨痛意，让我握住白绫的手猛地一滞。眼前闪耀着数道白晃晃剑光，一时间，脑中一片空白……
　　耳边远远得传来洞箫的声音，飘渺不定，似在远方，又像是在身边。箫音宛转而清澈，把我已经空白的头脑一下子拉回到现实中。然而，刚才的片刻迟钝，却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仿佛剑阵在刚才也有刹那的停顿。
　　箫音仍在耳边若即若离，我睁眼却清晰得看见我面前的黑衣人直直得倒下去。在他身后，一个青衣人背对我而立，手中碧玉箫正点在黑衣人咽喉之处。那潇洒而飘逸的雪色长发，让我瞬间失去了一切行动能力。眼前的阵势已变得清晰，十二分光剑阵到七人时已变化为北斗七星阵。而我所在的位置正是天枢之位，天枢一破，阵势自然瓦解。
　　而本该顺势破阵的我，却如雪地里的雕塑般，一动不动得看着那雪发青衣人的背影，如痴如醉。是他，居然是他……
　　剑阵之中，容不得半点分心。就算只剩六人，剑阵依旧在运行之中。冷不防天璇位置上一剑刺来，刺骨的寒意直逼后心。
　　危急之刻，青衣人终于转身，一张清隽的脸映在我的眼中，如湖水般清澈而冷然的眼神，极为俊逸的容貌，却在一头与容貌极不相称的银色长发中，显得更为潇洒而出尘。他静静看着我，眼神中波澜微起，眉头却紧紧皱着。微一抬手，身影急速移动，碧玉箫在我身后停住，架住了致命的一剑。
　　惊魂未定中，他已伸手揽过我，将我掩于青衫之后。风吹起我们的衣衫，在烈风呼啸中，我却仿佛听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仿佛穿越了古今，带着些微爱怜，叫我“音…音……”。
　　我觉得自己木然得看着眼前人在阵势中飞掠，青衫到处便有人倒下。片刻之后，阵势彻底破解，世界恢复清净。雪白的地上躺着十二个黑衣人，已没有生息。原来，十二分光剑阵之所以被称为绝阵，却是不死不休。
　　吸过一口凉气，我终于恢复些清明。此时雪地里只有我们三人各居一角站着。云月华白着一张脸，正站在树下大口的喘气，滴血的长剑被他随意的扔在一旁。而突然出现的青衣男子，正站在我面前，默默得看着我。我，居然也就这么一动不动，和他静静对视。时间，好像停止了一般。
　　终于，云月华喘息着走近，看向我的眼神有一丝疑惑。他拱手对青衣男子道，“多谢阁下相救。若不是阁下及时出现，恐怕丧身此地的就是我们二人了。”
　　我低下了头，只听得青衣男子道，“不用言谢。在下洺墨，碰巧路过此地。”声音如冬雪般清冷，却又带着些熟悉。
　　恍惚间，云月华推了推我，眼神迷茫却闪着笑意，“音音，你今天是怎么了？承了人家救命之恩也不感谢，这么沉默，别是吓傻了。”
　　我抬头，却又对上那一双清淡如湖水的眼瞳，一时居然不知道怎么开口。洺墨，原来他叫洺墨。又一阵冷风吹过，手臂上被剑气划破的伤口开始疼痛起来。我轻轻叫了一声，捂住左臂。血，从指缝间流下。
　　“你受伤了。”云月华焦急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而已有一只温暖的手将我的左臂抬起，点穴止血。洺墨从怀中取出一瓶伤药，倒出些粉末洒在伤口之上，疼痛瞬间减少。那药，还带着淡淡的桂花香，闻着让人倍感清新。
　　“皮外伤而已。”我别过头去，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行走江湖多年，谁不受些小伤，而我这般，也忒丢人了。
　　“十二分光剑阵所用的剑，都是用深海寒冰锻炼而成。伤口寒意刺骨，不是常人能够忍受的。”洺墨的声音淡淡的，仿佛不带任何感情，又仿佛带着无限深情。
　　半晌无言。最后，在云月华认为我受了伤，并且因惊吓而不太正常为由，而且以他的江湖经验，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们又重新回到了漠池。洺墨听得他这般说辞，也没说什么，倒是与我们一同回了漠池。
　　躺在客栈的床上，我从没有感到这么累，就像在鬼门关前兜了一圈的感觉。左臂上的伤已经不疼了，那带着淡淡桂花香的伤药确是灵验。呆呆得望着床顶，仿佛那个梦境突然变成了现实。那张脸，那头白发，以及几不可察又确实存在的心痛，这是怎么了？明明，我与他，应该是素未蒙面。但当他确确实实出现在我面前时，那种熟悉感，好像已认识了千年。
　　闭上眼，我决定不起想这些不会有结果的事，先好好睡一觉。这一个月来，第一次如此沉沉得睡下，不用考虑一切，好像有一个人，在我身边，时时刻刻保护着我……

作者有话说

　　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