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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范骄骄心绪难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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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玄铜殿门缓缓合拢,最后一线明亮的日光被斩断,门轴的沉闷摩擦声在大殿深处远远回响,如同一声悠长的、无形的叹息。
殿内恢复了被烛火和星光统治的、亘古不变的庄严与孤寂。
范骄骄依旧斜倚在银狐裘里,姿态慵懒如昔。
当那道青鹤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与感知之外后,一声叹息无声地坠落在狐裘上,仿佛彻底失去了玩味的兴致。
范骄骄缓缓抬起眼,那双平日里总盛着漫不经心流光的眸子,此刻难□□露忧心。
目光落在大殿空旷的回廊深处,那个木见秋最后消失的转角。
见秋啊……
这个名字在范骄骄心底无声滑过,带着一丝极难察觉的激赏,以及更无奈的东西。
心思剔透得像琉璃雕花。
范骄骄在心底默然评价。
从察觉流言的存在,到将此事挑破至自己面前,再到对自己布局意图的瞬间洞悉。
木见秋的反应快得惊人,也准得惊人。
无论是这次程雾潇的事,还是在程雾潇来之前发生过的那些事,足以说明对木见秋来说,保护弱者是融入骨血的本能,坚韧得令人生畏,却也……让人隐隐皱眉。
简直跟她那个爹一模一样!
范骄骄无声吐槽。
可!
护得也太过周全了!
范骄骄的眉心几不可察地拢起一道细微的折痕。
这种周全,如同一间铺满温软棉絮的屋子,固然舒适,却隔绝了任何外界的风雨。
小苗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得再快、再挺拔,若根须从未经历过真正的干旱和狂风拉扯,终究是温室里的娇嫩盆景。
就好比被木武宁养大的木闻夏。
范骄骄还是欣赏木见秋的担当、惊叹于其对梨山院如臂使指的掌控力的。
但这近乎密不透风的保护,恰恰是范骄骄最不满意的。
这份不满,也正是他今日以如此强硬手段将木见秋支开的根本原因。
只是……
那孩子……
程雾潇在流言风暴中心的身影短暂地浮现在范骄骄脑海里。
那孩子的眼神清亮,带着初生牛犊般纯粹的韧劲。
范骄骄见过太多惊艳的开端,也见过更多在风雨中夭折的天骄。
木见秋此刻被他强行推开,程雾潇骤然暴露在更为真实甚至凶险的舆论漩涡中心,她真能抗住吗?
心性……根基……到底能撑住几分?
这个念头只持续了一刹那,便被范骄骄眼底那抹更为坚冷的意志彻底碾碎。
总要经这一遭!
流言不过是淬火的炉温,连这点灼热都熬不过去,未来更残酷的道途风雨,只会死得更快、更悄无声息。
范骄骄不能容忍自己宗门未来的核心力量,只是一朵从未经历风雨捶打的娇花。
一缕细若游丝的、连范骄骄自己都几乎无法察觉的冷冽波动,无声地拂过她纤尘不染的指尖。
那并非杀意,更像是一种对未知结果的冷酷评估,一种执棋者将至关重要一枚棋子推入最激烈交锋区域时,那瞬间掠过的、唯有自己知晓的凝重。
是龙是虫,是光华万丈……还是转瞬即逝的星核将灭……
范骄骄缓缓闭上眼睛,烛火在他的面庞上投下摇曳不定的光影,使得那份绝世姿容此刻也笼罩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孤寂与沉重。
太虚殿那两扇沉重的玄铜大门隔绝了内外,似乎也隔绝了时间流动的痕迹。
殿内依旧永恒庄肃,殿外,日头却已跃升上高天。
春日特有的、带着点膨胀感的明媚阳光,毫无保留地泼洒在宗门的演武场上。
与凌霄殿那死水微澜般的沉寂截然相反,普济门演武场上,此刻正被鼎沸的人声、灵力激荡的嗡鸣以及兵刃破空的锐响所充斥!
曜石铺就的场地光滑如镜,倒映着头顶澄澈的蓝天流云。
黑压压攒动的人头,无数灼热的、兴奋的、探究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浪潮,一波一波地冲刷着场中的焦点。
巨大的场地被划分出多个小区域。
其中一处边缘的剑阵训练场上,聚集的人流明显比其他地方更为密集。
程雾潇就站在场地中央。
日光毫无遮拦地晒在她挺直的脊背上,青色的弟子练功服被汗水洇湿了一小片深色痕迹,黏在肩胛骨位置。
这段时间的苦修让她抽条了不少,身形虽仍显少女的纤细,却已透出一种柔韧劲竹般的挺秀。
她刚刚演练完一套止华剑法。
剑光流转间,时而如细雨缠绵,时而似惊雷乍破,身法步法衔接已颇为流畅圆转。
此刻程雾潇收剑而立,一手微微抬起擦拭额角的细汗,胸脯因剧烈的消耗而微微起伏,气息虽急却沉,目光专注地望向正前方的高长老。
“不错,内息收束尚可,剑法第三式,步法衔接的滞涩仍显,需细究丹田转圜……”
程雾潇微微颔首,全神贯注地听着教导。
但这片专注的领域之外,嘈杂的人声如同无形的潮水不断拍打着她的感知边界。
“啧,又是她,天天在这儿勤加练习,生怕别人看不见似的……”
较远的位置,有人带着点酸溜溜的语调轻声嘀咕。
“嘘!噤声!你想关禁闭了?没听说执事堂上次处理那事儿多严厉……”
另一个声音明显带着忌惮的阻拦传来。
“怕什么?又没瞎编排!就说她勤奋嘛!木师姐一走,看她还怎么……”
那酸溜溜的声音似乎被同伴推搡了一下,后面的话音模糊了下去,淹没在更远处的喧闹里。
这些声音如同零星的冰渣,刺耳而断续,却又无法清晰地抓住源头。
看来这件事确实是万众瞩目,木见秋才刚被安排出去,这会就已经有人坐不住了。
更近些的地方,几个同样刚结束演武、正聚在场地边缘休息的内门弟子,目光看似无意地从程雾潇身上瞟过。
其中一个看着温和敦厚的师兄,正摇着头对同伴低语。
“唉,木师姐在时还好说,如今她这一走……程师妹怕是更要……咳,多事了……”
那份意犹未尽的担忧,反而比直接的诘问更令人烦扰。
程雾潇擦拭额角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那些细碎的议论、夹杂着复杂情绪的视线、那些刻意靠近又装作无意的低语……如同无数看不见的芒刺,试图穿透她周身那层由木见秋亲手构筑起来的、温暖的庇护屏障。
空气里不再是纯粹的战斗烈风和灵力波动,还掺杂着一种冰冷粘稠的东西,无声地攀附而上,试图缠绕程雾潇的心绪。
程雾潇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份温度的改变。
昔日木见秋如影随形的庇护,如同温暖的篝火,能将周遭的寒意尽数驱散,连带着那些琐碎的刺探和目光似乎都自动消融于无形。
木见秋在时,她只需专注于剑尖指向,心无旁骛。
而现在……
程雾潇莫名心慌……
……
呵……
程雾潇自嘲一笑。
果然是这辈子好日子过多了,现在竟然会因为这两句话而伤心。
这辈子她可是要当亲传的!
这点流言蜚语都处理不好,真是愧对了师姐的教导!
何况就他们说的这种话,根本就比不上九朝仙宗里,那群自恃清高的世家子弟说的。
上辈子当个首席都让人说成什么样了?
程雾潇擦擦汗。
就这点风言风语,连上辈子零头都没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