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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木见秋外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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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济峰主殿——太虚殿。
日头初升,金色的晨辉泼洒在足有百丈高的巨型殿宇之上,覆盖着琉璃重瓦的飞檐如同金铁浇铸的巨爪,钩破云层,投下大片沉甸甸的阴影。
大殿空旷、清冷、肃穆,行走其间,连脚步声都仿佛会被那种无形的威严吞噬。
范骄骄并未坐于大殿高位上,他随意地斜倚在云座旁一张铺着雪白银狐皮的长榻上。身上依旧是那身松垮随意的烟霞紫宽袍,乌黑的长发未束,瀑布般流泻在狐皮之上,与银白的毛尖形成鲜明对比。
他刚从那块灵气四溢的金焰灵果上咬了一大口,果汁丰盈,亮晶晶地挂在饱满的果肉边缘。
他嘴里鼓鼓囊囊地咀嚼着,眉眼微眯,颇有些餍足的慵懒意味,丝毫不像在听严肃的宗门汇报。
木见秋身着正式的青鹤纹长袍,静静坐于长榻另一边。
她的身影在空旷大殿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挺拔单薄,却自有一股温玉般的沉静气息,稳稳立足。
她微微垂首,声音清朗悦耳,条理清晰地回禀着近日几桩重要庶务。
“……西面云烟泽新出的那条小型高阶火灵石矿脉,两日前已在执法堂长老主持下完成标定,争议主要集中在小苍峰与落霞谷区域,弟子已初步勘验地貌与阵法记录,并传讯两峰主事长老于今日未时初刻至律法阁商议具体界点划分。”
“至于北面冰风谷的妖族异动,外巡弟子传回最后一份符讯表明暂时止于边境线百里外,并未冲击哨卡。”
“灵兽园新培育的第三代速风灵鹤……”
普济门统御十万重山,杂务琐碎,冗长难避。
范骄骄一边听,一边慢条斯理地享受着灵果的甘甜,视线偶尔飘忽地看着虚空某点,似乎那里的“果子”比任何矿脉、妖族异动都美味有趣。
直到木见秋汇报到一段落落的末尾,他才懒洋洋地抬眼,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掠过木见秋平静无波的面容,只一瞬,心下已经了然。
范骄骄咽下最后一口果肉,发出一个满足的“嗯”音。
“啧啧啧,这事儿八成又让你包圆了吧?那几个老家伙啊。”
他语调轻快,带着点洞悉一切的狡黠。
“一听见要出门,跑得比撞见债主还快!生怕回头一进门,嘿,我顺手就把最后一个亲传小板凳塞给雾潇那小家伙了!”
木见秋颔首:“师父洞察秋毫。”
范骄骄随意地拿起玉案边一块丝帕擦了擦嘴角。
“这几个老滑头啊,回头我找个由头说他们两句……哦对了!前两天须伯倚送我一块上好暖玉,冬天暖床最好,过会儿让人抬到你梨山院去,这事儿辛苦你”
范骄骄身体往后一倒,更深地陷进柔软温暖的狐裘垫子里,半眯着眼,仿佛被窗外溜进来的阳光晃得不甚舒适。
“还有旁的事?赶紧一口气说来,省得我这儿果子都吃完了,还得费精神猜。”
他的语气带了点结束的意味。
木见秋微微一顿。
“另有一事禀报门主。”
木见秋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珠落玉盘,穿透了大殿的寂静。
“近来门内有些弟子私下议论,内容多与新入门的程雾潇相关,关乎待遇、资源、师父关注……以及一些,捕风捉影的无端揣测。”
她的话语就此停住,没有引述流言的具体内容,也无愤怒或委屈,仅仅平铺直叙地挑明了“议论”的存在。
言下之意清晰无比。
门内对此事关注度已非私下小打小闹,虽尚未至恶毒流言泛滥,但已非寻常耳语。
背后目的,往小了,可以说是瞧不惯程雾潇,往大了说,就可以说成是分化门内弟子、动摇门内根基。
而她身为门内亲传,职责是庇护门下,故而禀告。
至于具体是何议论?
范骄骄是懒得管,又不是真的痴傻,哪里会不知门下的嗡嗡声?
殿内的烛火依旧稳定地燃烧着,松脂清香与墨玉的冷意交织。
木见秋平静的话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波纹尚未完全散开。
范骄骄仍旧斜倚在银狐裘里,姿态慵懒闲适,仿佛听到了什么孩童间交换糖豆的八卦秘闻。
他唇角甚至勾起了一抹玩味的弧度。
“啧,议论?”
他语调上扬,带着一种近乎调侃的轻松。
“这班小娃娃凑在一堆,不就爱玩这些过家家的把戏?”
他微微偏头,看向阶下沉稳站立的木见秋,那玩味的弧度瞬间敛去,声音也沉了几分。
“但这普济门上下,只要咱们师徒俩在这儿立着一天,那些个起了歪心思的小鬼头……”
他轻轻嗤笑一声。
“……想掀出什么大浪来?门都没有!”
“不过嘛……”
范骄骄话锋倏然一转,又恢复成那种带着点拨意味的自在腔调,像个见惯风浪的老船长看着小舟下水。
“既是孩子们玩的把戏,哪用得着当师傅的天天守在旁边喊‘风来啦风来啦,捂好帽子’?”
范骄骄挪了挪身子,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目光重新落回木见秋身上。
“既然这风起得让人都听见动静了……”
他拖长了调子,带着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揶揄。
“……那便让它吹着呗!”
“只要这风啊,不是那能把天都刮破、石头都能卷上九重云霄的妖风邪风……随它吹出个动静来。”
“掌好舵,护住船的龙骨根基,别让它翻在海里就行,至于那船上站着的船员……”
范骄骄下巴朝着木见秋的方向一扬,意味深长地强调着关键。
“……在这风浪里头怎么站稳当……”
范骄骄眉峰微挑。
“那可得看人家自己有几斤几两,几尺宽的脚底板咯!”
最后这句调侃轻松,却字字千钧。
“哦,对了!”
像是忽然想起般,范骄骄语气随意。
“我听说,这些日子,是你亲自手把手教着雾潇那小丫头,事无巨细?”
“是,师尊当时吩咐弟子仔细教导新人心法根基,弟子不敢怠慢。”
范骄骄满意地点点头,带着明晃晃的赞许。
“我的乖徒弟果然是顶顶周到细致!”
“不过这中间怕是传话的嘴瓢了?”
“我明明只交代你带她入门心法,可没说过让她直接在你梨山院住下了嘛!”
“如今平白惹来这些风言风语,连你都扯进来听闲话,真是……”
他一副十分惋惜的表情,随即话音一转,带着点“我可是为你着想”的滋味。
“这样!我手上刚巧有个去四游宗交流丹药心得的差事,清闲得很,你就当去散散心,顺道也去看看弟弟,不也挺好?”
木见秋垂在宽大袖袍里的双手,极其短暂地攥紧了一瞬。
“回师父,无人敢在弟子面前嚼舌,何况听冬半月前便已闭关清修,弟子此时前去恐怕也见不到人,再者,四游宗诸位尊者的丹药造诣……”
木见秋语气平稳。
“只怕对我的帮助不大。”
木见秋这句话倒不是在吹嘘,她在丹药上的造诣,放眼天下也唯问剑宗易桓杉可堪并肩。
“哎呀呀……”
范骄骄晃了晃脑袋,一副“这都不是事儿”的神情。
“这有什么要紧?本来就是让你躲个清静,散散心嘛!”
他身体微微前倾一点,脸上挂着狡黠又了然的笑,仿佛看穿了木见秋心中最柔软的顾虑。
“怎么?舍不得走?是不是放心不下梨山院里……才扑棱着小翅膀的那窝嫩生生的新雀儿,怕它们风急雨骤时,一个踉跄跌出窝来?”
木见秋心中微震,果真是直击要害。
范骄骄看着弟子瞬间细微的表情变化,语重心长又带着点老顽童式担保地安抚。
“放心!放心!我老头子眼神还没差到那份上呢!”
“小雀儿刚学飞,旁边哪能真没个大鸟看着?该帮的时候,我还能袖手看着不成?你就安安心心去!”
“再说了,今儿个要是不去散这趟心,赶明儿我保准找件更重的担子压给你!”
“你啊,总不能老把这群小的箍在翅膀底下遮风挡雨,总得让它们自个儿练练筋骨,长长胆子吧?”
范骄骄一槌定音。
“……可……”
“我看你近来面容憔悴,门内事物繁重,你去吧,好好休息。”
范骄骄一挥手,不打算再听什么话了。
“……弟子即刻启程前往四游宗。”
木见秋没有一丝留恋,甚至不再看殿宇深处那慵懒身影一眼,依礼后退半步,姿态无可挑剔。
利落的转身,没有半分迟疑。
青鹤纹的衣袂拂过墨玉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