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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流言蜚语乍惊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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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见秋的梨山院,在普济门中是独特的“小桃源”。
这份独特带来的并非全是善意,尤其在资源分配微妙竞争、人人渴望精进的修仙宗门。
程雾潇这个来历不明、入门仅一年多的弟子所受到的“特殊”,渐渐在不起眼的角落汇聚成无形的微澜。
“小厨房那边,听闻又单独给她备了调理筋骨的‘润玉羹’?啧啧,真是精贵。那灵材怕是我们一年也分不到几次……”
丹室门口,两个轮值完的弟子倚着廊柱晒太阳,年长些的女修随口提起,语气里没有愤恨,只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淡淡的酸涩。
她低头拍了拍衣角沾到的药草灰,仿佛只是陈述一件寻常事,旁边较年轻的弟子没吭声,只是眼神飘向梨山院的方向,透着一丝无法言说的复杂。
没人会跑到程雾潇面前质问她“为何你有”,但这“有”本身,就成了无声的比较。
“何止羹汤?上月丹霞坪授课,木师姐亲自为她演示‘引气’整整三遍!我等寻常弟子,便是排队求个眼神都难……”
演武场边缘,有人趁着练气间隙小声议论。
一个面容伶俐的少年压低声音,脸上带着点对“关系户”的戏谑。
“你说她到底什么来头?能让木师姐这般看顾?莫不是又一个天灵根?”
语气探究多于诋毁。
身旁的同伴用袖子擦汗,摇头。
“谁知道呢,左右是梨山院的事,只是这般优待,唉,叫人看了心下多少有些不平罢了。”
这“不平”像是轻风拂过平静湖面,只漾起片刻涟漪,随即沉入心底。
就连那株千年聚灵老槐树下,平日里最是温和敦厚的圆脸师妹,手里慢悠悠地整理着新采摘的草药,也会不经意地对着身边好友叹一句。
“程师妹倒也刻苦!只是……你们瞧她前日用的那柄‘霜痕’,怕不是执事堂专门为精英弟子打造的上品?想当初我入道第三年,用的还是我师兄淘汰下来的旧剑呢……”
她的声音圆润温和,不含嫉妒的锋芒,只有一种略带怅然的现实感。
好友附和着轻拍她肩膀,没人觉得这话刻薄,只觉得是一句坦诚的、带着普遍共鸣的感叹。
这些话语如同被风吹散的柳絮,飘飘荡荡,不会凝结成实质的冰雪砸在程雾潇头上,却会无意飘落在她行走的路上。
程雾潇有时在饭堂用膳,能隐约感觉到邻近餐位投来的、带着复杂情绪的目光;
有时练完剑返回梨山院的路上,远远经过一群在树下休憩的同门,那嗡嗡的议论声会突兀地低下去,瞬间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
更有甚者,需要与其他峰弟子协作某些低级宗务时,程雾潇会敏锐地察觉到对方那份疏离有礼中夹杂的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这份无形的隔膜,如同春日薄雾,不冻人,却湿冷粘人。
别的弟子也不会刻意疏远程雾潇,更不会在那些不起眼的地方给程雾潇使绊子。
但这些流言提醒着程雾潇,梨山院那片特殊的温暖荫蔽之外,是宗门这片广袤林海的复杂生态。
程雾潇暗自叹气,灵剑松了又握。
她当然知道。
她所享有的一切。
木见秋事无巨细的引导、远超常量的灵材供应、叶归昔无声却显著的照拂、甚至秦沐阳毫无保留的亲近。
都像无形中被标上了昂贵的价格标签,让周围的“公平心”默默盘算着得失。
普济门还算好的!
他们不会用污言秽语中伤她,只是在心田最不起眼的角落,悄然种下疑虑、不解、甚至一丝被命运区别对待的苦涩。
要是换在九朝仙宗……
得了吧,在那里这种待遇根本轮不到程雾潇。
程雾潇在微风中挺直脊背,握紧了手中的剑。
木见秋手把手教过的吐纳心法运转开来,渐渐将寒意拂去。
她知道梨山院门内便是春暖花开。
院外的风霜,终究只是路途的点缀。
她要做的,便是如同那院中的青竹,扎根沃土,向阳生长。
毕竟这种事情谁都没错,他们也不过是发牢骚,他们又不是那种得不到就要毁掉的人。
几句酸话而已。
普济门主殿偏厅,檀香静静燃着,氤氲成一室沉静的木香。
木见秋端坐于堆满卷宗和玉简的宽大紫檀案后,正凝神处理着一份关于西面支脉灵矿脉波动的呈报。
范骄骄不是爱处理事物的性子,其余长老也有自己的事物要处置,所以宗主处理的那份事务,大多交付给了木见秋。
日光透过雕花高窗,在木见秋如墨的青丝和专注侧脸上投下斑驳的暖金色块。
偶尔提笔批注,动作流畅笃定,周身的气息沉静温和。
就在这份沉静即将蔓延至卷宗最末行时。
“师姐!!!”
一声惊雷般的急呼猛地炸开!
伴随着“咣当”一声脆响
(大约又是某个无辜的茶杯遭了秧)。
一道火红的身影像颗小炮弹般直直冲了进来。
秦沐阳跑得辫子都快散了,圆溜溜的眼睛里燃烧着两簇小火苗,脸颊因为急促奔跑而涨得通红。
秦沐阳完全无视了大殿内应有的肃穆,也顾不上去看他是否踢翻了茶水,直接扑到木见秋的案前,双手“啪”地一下撑在冰冷的桌面上,把那堆卷宗都震得轻微一跳。
“师姐!气死我了!气死我啦!”
秦沐阳声音又脆又响,像玉珠噼里啪啦砸在琉璃盘中。
“外面总是有人故意说坏话!气死我了!”
程雾潇的待遇确实好的让人心惊。
木见秋猝不及防,握着朱砂笔的手悬在半空,一滴赤色的墨珠顺着笔尖将落未落。
木见秋抬起眼,眼底掠过一丝讶异,但更多的是平静。
看着自家小师弟这副急吼吼、要找人拼命的架势,她没先问发生了什么,而是放下笔,轻轻提起搁在一旁的素白丝帕。
“慢点说,茶壶水溅出来了。”
木见秋的声音依旧是那股令人安宁的溪流,没有丝毫责备,只有包容。
丝帕不疾不徐地、极为细致地吸附着桌上散开的水渍和墨点。
秦沐阳被她这平静的态度噎了一下,满腔的火气被硬生生堵在胸口,憋得更难受了。
他急得直跺脚。
“哎呀师姐!重要的不是茶水!是话!是那些既难听,又是故意的话!”
秦沐阳用力吸了一口气,竹筒倒豆子般开始控诉。
“有好几个故意挑事的人!说什么‘程师妹是梨山院的宝贝疙瘩’、‘开小灶吃得比谁都好’!这根本就不是我们普济门弟子会说出来的话!”
他越说越激动,拳头都握紧了。
“这很明显就是别人派来的间谍说的话!”
木见秋静静听着,手里的动作依旧没停,丝帕将最后一点水痕拭干,桌面恢复了光洁。
木见秋的表情几乎没有变化。
秦沐阳还在不忿地喘着粗气,等待师姐的反应。
木见秋缓缓抬起眼帘,目光落在小师弟那张因愤怒和委屈而皱成一团的小脸上。
没有想象中的震怒或叱责,只有一片沉静的、如同包容一切的潭水般的温和。
木见秋伸出手,微凉的指尖轻轻拂过秦沐阳因为跑动而散落在额角的湿发,将那缕调皮的发丝妥帖地拢到他耳后,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初生的幼鸟。
“沐阳。”
她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谁说的?”
“不知道!看衣服是济道峰的!”
普济有四济,济道、济世、济心、济民,每峰的衣裳纹样都略有不同,如今倒是方便了辨认。
木见秋微微颔首,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的秦沐阳,投向殿外那片看似平静的宗门天地。
“言语杀人于无形,背后散播流言者,想必是想扼杀雾潇于微小之时……”
木见秋顿了一下,声音清晰而坚定。
“让她安心修炼,护她道心无垢。”
“此事……”
她抬起手,轻柔却不容置疑地拍了拍秦沐阳依旧紧绷的小肩膀,温热的掌心带着沉稳的力量。
“师姐自会处置好。”
木见秋那份自然而然流露的庇护之意,让秦沐阳满腔的怒火像被戳破的气球,“噗嗤”一下竟消了大半,只剩下满满的安心。
“哦……”
秦沐阳撅着嘴,小声应着。
“那……师姐你一定要好好说说那些人!太不像话了!”
虽然气消了,小气球还是忍不住要告状。
木见秋莞尔,指尖点了点秦沐阳的鼻尖。
“快去帮雾潇整理她今天的药草笔记,明日丹霞坪的考核是她的弱项,你多提点。”
“好嘞!包在我身上!”
秦沐阳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拍着胸脯保证,转身就往外跑,方才的滔天愤怒已抛之脑后。
那轻快的脚步声踢踢踏踏地再次打破了殿内的沉静,向梨山院方向远去。
木见秋叹了口气,运起灵力,将被弄乱的卷宗重新整理好。
弟子之间说些酸话是正常的。
尤其是在待遇天差地别的两人之间。
不过能让秦沐阳急吼吼的跑过来告状……
看来这话说的确实很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