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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 7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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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年前,九重天外,神境边缘。
这里没有巍峨殿宇,只有无垠翻涌的混沌云海。
云气并非纯白,而流转着亿万种难以言喻的瑰丽霞光,时而凝聚成通天彻底的巨柱,时而又坍缩成吞噬光线的涡旋。
这里是法则的初生与湮灭之地,是连上神都需谨慎涉足的混沌边界。
一道颀长身影独立于一片相对稳定的,如同孤岛般的浮云之上。
正是昊天。
他已褪去帝君的玄袍冕旒,仅着一身素净的月牙白广袖深衣,墨发以一根简单的青玉簪半束,散落的发丝在混沌气流中指动。
褪去了帝君的威仪,此刻的他,眉宇间是青年般的疏朗与一种近乎决绝的温柔。
他面前,站着秋海棠。
混沌主神近前神侍。
她并非倾国倾城的绝色,一身神境低阶侍者常见的素青布裙,乌发仅用一根桃木簪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落颊边,衬得肤色愈发莹白。
唯有一双眼睛,澄澈明净,如同被云海亿万载霞光涤荡过的水晶,倒映着眼前人的身影,盛满了整个混沌初开的温柔与信赖。
她手中,正用一根银梭,细细修补着一件同样素色的男子外袍。
“好了。”
秋海棠咬断最后一根丝线,将外袍抖开,仔细抚平衣襟上细密的针脚,递还给昊天,声音清越柔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赧。
“云海罡风烈,混沌气也噬魂,穿上这个,好歹能挡一挡。”
昊天没有接衣袍,目光沉沉地锁在她身上,带着一种要将她刻入神魂的专注。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轻轻拂开她额前的那缕碎发。指腹温热,缓缓下移,最终,极其珍重地,小心冀冀地落在了她眉心正中。
那里,并非光洁一片。
一枚极其微小,却繁复玄奥到极致的印记,正悄然浮现。
它并非刺青,而是仿佛从她肌肤最深处,神魂本源处生长出来。印记形似两朵交缠盛放的彼岸花,花瓣边缘却流转着细密的,如同活物般搏支的暗金与幽红交织的符文。
它只是一道虚影,一道烙入灵魂的光痕,散发出一种既神圣又邪异,既缠/绵又冰冷的矛盾气息。
昊天指腹落下的瞬间,却见印记骤然亮了起来。
一道灼热如岩浆,又冰冷似万载寒渊的诡异刺痛,顺着他指尖,狠狠刺入他的识海,仿佛有无数根灯芯绒的钢针在同时扎刺他的神魂。与之同时,他心口同样的位置,也传来一阵尖锐的共鸣剧痛。一股粘/稠的,带着铁锈甜腥味的血气不受控制地涌上喉头。
是血契。
这是魔族的禁忌秘术。
以魔族最禁忌的“九幽同命契”为核心,融入了昊天自身精纯无匹的上神本源,再辅以秋海棠毫无保留献祭的一缕命魂神息,共同构筑的共生之链。
此契一成,天道默然。
从此,两命相连,同生共死。除非其中一人神魂俱灭,契印方解,再无外力可斩断。它是最炽烈的誓言,也是最残酷的枷锁。
昊天闷/哼一声,指关节因剧痛而微微泛白,却固执地没有收回手指。
他眼底翻涌着痛楚,更深处的,却是足以焚尽一切的决绝。
“疼吗?”他声音沙哑,带着压抑的喘息。
秋海棠仰着脸,眉心那枚妖异的契印在霞光映照下/流转不息。
她并未因那剧痛而蹙眉,反而轻轻摇头,唇角绽开一个清浅却无比坚定的笑容,如同开在混沌边缘最纯净的花。
“比起能与你同命相连,这点疼,算什么。”
她抬手,覆上昊天抚在自己眉心的手背,微凉的手指带着安抚的力量:“昊天,我不怕疼,也不怕死。我只怕......不能与你同路。”
她的目光越过昊天宽阔的肩膀,投向那片浩瀚无垠,变幻莫测的混沌云海深处,眼中充满了纯粹的向往。
“你说云海尽头,有万界初光凝聚成的永昼之岛,有星辰沉眠化作的温玉沙滩。你说,要在那里盖一座小院子,檐下挂满我喜欢的琉璃风铃,院子里种满凡间的秋海棠树,不用理会神境的清规,不用在意帝位的重负。就我们两个人,看云卷云舒,星辰起落......”
她的声音轻柔如梦,描绘着昊天曾无数次向她诉说的未来。
昊天的心被这轻柔的话语狠狠攥紧。血契反噬的剧痛似乎也在这份憧憬面前变得微不足道。
他猛地反手握住她覆在自己手背上的微凉手指,紧紧攥/住,仿佛攥/住了整个世界的重量。
“等我!”
昊天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迸发而出带着上神之力的铮鸣。
“海棠,你信我!父君寿诞之后,我必回!什么帝位权柄,什么九重天,我统统不要了。我带你走。去云海尽头,去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这血契,便是我们永不分离的凭证。”
他眼中燃烧着炽烈的火焰,那是对自由的渴望,对眼前人的承诺,足以焚毁一切阻碍。
秋海棠深深凝视着他眼中的火焰,仿佛要将这光芒吸入自己的灵魂。
她没有说话,只是将另一只手探入怀中,摸索片刻,取出一样东西,轻轻放在昊天紧握她的那只手心里。
那并非神兵利器,也不是什么奇珍异宝。只是一小捧细碎的,闪烁着微弱星光的砂砾。
砂砾呈现温润的乳白色,内里却仿佛封印着流动的星云,散发出极其微弱却纯净的星辰气息。
这是她日复一日在神境最边缘的“碎星滩”拾捡,一粒粒积攒下来的“星沉砂”。传说这种砂砾沾染了星辰陨落时的祝福,能护佑远行之人找到归途。
此刻,这捧星沉砂中,却混杂着几缕极其刺目的,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色血痕。
那是她的指尖血,为了拾取最纯净的星沉砂,她无数次被碎星滩狂暴的时空碎片割伤。
“带着它。”
秋海棠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无论多远,无论多久,顺着星辰指引的方向,我在尽头等你。这血迹,是路引,也是我的命。你若不归,我便着这血迹的气息,踏遍诸天万界去找你。”
她的笑容依旧温柔,眼底却沉淀着磐石般的执拗。
昊天低头,看着掌心那捧温润中带着血痕的星砂,如同捧着一颗滚烫跳动的心。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磅礴的爱意瞬间冲垮了他的堤防。
他猛地张开双臂,将眼前这单薄却蕴含/着无尽力量的身躯,狠狠地,紧紧地拥入怀中。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揉碎,融入自己的骨血,让那血契的烙印彻底成为一体。
混沌云海在四周无声翻涌,瑰丽的霞光流淌过相拥的身影,将这一刻的誓言与决绝,永恒地镌刻在时间与法则的边缘。
昊天返回时,并未察觉那笼罩在三十三重天之上的,比混沌云海更加粘/稠沉重的阴霾。
父君东来帝尊的“万寿庆典”筹备得盛大而隆重,诸天仙神齐聚凌霄殿,祥瑞之气弥漫,仙乐之声响彻云霄。然而,这繁华盛景之下,却涌动着一股令窒息的暗流。
他甫一踏入自己的紫宸宫,甚至来不及换下那身沾染了混沌气息的素衣,殿门便在身后无声地合拢。
一层层肉/眼可见,闪烁着冰冷符文的淡金色光幕,如同活物般从宫殿的墙壁,穹顶,地砖中蔓延而出,瞬间交织成一张巨大而繁复的立体光网,将整个紫宸宫彻底封锁。
缚神阵!
昊天瞳孔骤然收缩,这由上古神元为基,以帝尊本源神力驱动的绝世困阵,一旦发动,便是真神也难以轻易挣脱。
他周身神光本能地爆发,浩荡的上神威压如同怒海狂涛般席卷而出,狠狠撞向那金色的光网。
震耳欲聋的撞击,形成巨响,在殿内炸开。
金色的光网剧烈震荡,符文明灭闪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却并未破碎。反而如同被激怒的巨蟒,猛地收紧。无数道由纯粹神力凝聚而成的金色锁链,如同毒蛇般从光网节点中射/出,带着洞穿虚空的尖啸,狠狠缠绕向昊天的四肢百骸。
“父君!”
昊天怒吼,声音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怒。
他挥掌如刀,璀璨的星辰之力凝聚成锋锐无比的光刃,斩向那些锁链。
金铁交鸣之声不绝,光刃斩在锁链上,火星四溅,却只留下浅浅的白痕。锁链的数量实太多,速度太快,角度更是刁钻无比,瞬间便突破了他的防御。
冰冷的,带着强大禁锢神力的金色锁链,如同最歹毒的刑具,狠狠穿透了他的肩胛,双臂,双/腿的关节,锁链入骨的剧痛尚在其次,那锁链上附带的恐怖神力,如同跗骨之蛆,瞬间侵入他的经脉,丹田,甚至识海。
他体内浩瀚奔腾的神力,如同被瞬间冰封的江河,运转戛然而止。
昊天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被数条锁链强行拉扯着,悬吊在宫殿中央,如同落入蛛网的飞蛾。
鲜血顺着穿透关节的锁链汩/汩流淌,滴落在下方冰冷光滑的青玉地砖上,发出“嗒嗒”的轻响,在死寂的宫殿中格外刺耳。
殿门无声开启。
东来帝尊的身影缓步踏入。
他并未着庆典的华服,依旧是一身玄黑常服,身姿挺拔如山岳,面容威严如古神雕塑,不见丝毫寿星的喜气。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如同两口冻结了万载寒冰的深潭,倒映着被锁链悬吊,狼狈不堪的儿子的影子。那里,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与深沉的失望。
“孽障!”
东来帝尊的声音不高,却如同万钧雷霆在昊天识海中炸响,带着无上的威严和冰冷的怒意。
“动用九幽禁术,与偷跑下界的神侍私定血契?还要弃帝位于不顾,叛逃神境?昊天!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昊天艰难地抬起头,剧痛让他额角青筋暴起,冷汗涙涙而下,但那双眼睛却燃烧着不屈的火焰,死死盯着自己的父亲。
“父君,何为孽障,何为叛逃?我昊天行/事,无愧天地。我与秋海棠真心相守,甘愿放弃一切。这帝位,这三十三重天,从来就不是我心之所向!那血契,是我心甘情愿!与她同生共死,我无悔!”
“无悔?”
东来帝尊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如同锋利的刀锋。
“你身负统御诸天之责,,承继昊天帝尊之位乃天命所归。为一卑贱神侍,动用魔族术,自毁前程,更将神界颜面置于何地?你所谓的无悔,便是对列祖列宗,对诸天神族最大的背叛!”
昊天怒道:“父君!海棠她不是卑贱的神侍,她好歹也是上神,父君缘何如此说她?”
“上神?”东来帝尊冷笑一声,“你没去过神境,自是不知,神境皆是上神,按阶位排序,她能排到哪里去?”
东来帝尊说得没错,天族以仙族居多,但神境,都是上神。东来也是上神,位居帝尊。昊天也是上神,位居帝君。
“反正儿子只爱她一人,其他的,管她是九天玄女,儿子皆不要。”昊天梗着脖子道。
东来帝尊根本不理会儿子的抗议,他的目光扫过昊天眉心那若隐若现的血契印记,眼中厌恶与怒意更盛:“此等悖逆天道,玷污神血的邪契,必须斩断!”
“斩断?”
昊天发出一声带着血腥气的嗤笑,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嘲讽:“父君,你比我更清楚,九幽同命契,天道为证。除非我或海棠身魂消,否则......”
他猛地挣扎了一下,锁链哗啦作响,更多的鲜血涌/出:“放我走!否则,今日像是你我父子情断之日。”
“冥顽不灵!”
东来帝尊眼中一一丝温度彻底消失,只剩下纯粹的冰冷与不容置疑的掌控,“既然你执迷不悟,那便休怪为父无情,这缚神阵,便是你的囚笼,至于那血契......”
他微微一顿,目光如同冰锥,刺向昊天:“待本座亲自前往神境边缘,将那惑乱神心的神侍抹去,此契......自解。”
话音落下,他周身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恐怖杀意。
“你敢!”
昊天目眦欲裂,一股狂暴的力量从他体内轰然爆发。锁链被挣得铮铮作响,整个缚神阵的光芒剧烈闪烁。
他如被激怒的远古凶兽,眼中瞬间布满血丝,疯狂地嘶吼:“父君,你若敢动海棠一根头发,我昊天在此立誓,纵使身化飞灰,魂坠九幽,也必屠尽天界,让你昊天一脉,永世不得安宁!”
疯狂的誓言裹挟着滔天的恨意与绝,如同暴怒的波涛席卷整个大殿。
连东来帝尊那万古不变的冰冷面容,似乎也因这玉石俱焚的诅咒而微微波动了一下。
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昊天粗重的喘息和锁链不堪重负的呻/吟在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