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逸》夜不黑

56、第 56 章

　　凌霄殿内，云海翻腾，金光万道。

　　昊天帝尊端坐于九重玉阶之上的紫金宝座上，眉目如刀削斧刻，不怒自威。

　　他身着玄色龙纹帝袍，袍上绣着九爪金龙，在流动的仙气中若隐若现，仿佛随时会破衣而出，翱翔九天。

　　“启禀帝尊，玄宸帝君已至殿外。”一名金甲神将单膝跪地，声音洪亮禀报道。

　　昊天帝尊微微领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往昔，若得知儿子与凡间女子相恋他早已雷霆震怒，降下天罚。但今日不同了，他心中的坚冰已化，他不想再做那个让自己的亲生儿子敬而远之的父君。

　　父子冰释前嫌之后，昊天帝尊对儿子的态度已大为改观，至少，不再如往昔般严厉苛责。

　　“宣。”

　　随着一阵清越的环佩声响，玄宸帝君步入大殿。

　　他身姿挺拔如松，一袭月白色长袍，上面绣着淡金色的云纹，银发以一根白玉暂松松挽起，眉目间既有天家贵气，又带着几分不羁的洒脱。与昊天帝尊的威严霸气不同，玄宸身上更多了几分超然物外的仙气。

　　“儿臣拜见父君。”

　　玄宸拱手行礼，声音清朗如玉石相击。

　　昊天凝视着儿子，发现他眼中那抹往日不曾有的温柔光彩，心中已然明了传言非虚。

　　他更好奇的是，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竟然可以改变心肠冷硬如铁的帝君，他的儿子。

　　他抬手示意左右退下，待殿中只剩父子二人时，方才开口问道“"玄宸，近日天界传言纷纷，说此次天罚之后，你下界，偶遇一凡间女子，并与之交往甚密，可有此事？”

　　玄宸神色不变，只是眼中那抹温柔更甚：“父君明鉴，儿臣确实心仪一位凡间女子，是一位神农族的女子，名唤姜离。”

　　现在的玄宸，已经不想把自己心仪的女子藏着掖着了，他觉得，爱她就必须给她足够的尊重，彼此都一样。

　　而且，他知道，自打上次听司命说，父君派人去调查姜离，他就知道，父君已经知道他与姜离之间的事情了。

　　只是，父亲不知道的是，他与姜离之间，并不是这次的天罚才开始认识的，而是很早之前，他们就相遇了，又经历过很多事情，才彼此心心相印的。

　　昊天手指轻敲宝座扶手，节奏缓慢而沉重。

　　若是往日，此刻凌霄殿早已被他的怒火震得摇晃。但今日，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

　　“坐吧。”他指了指身旁的玉凳。

　　玄宸看看父君，略显诧异，但仍从容落座。

　　他本来以为，此言一出，父亲必定震怒，但是父君的雷霆之怒未起，他反倒觉得有些无所适从。

　　父子二人，对峙而坐，两人之间，云气缭绕，一时沉默。

　　“你可知道，天规第一条是什么？”吴天终于开口，声音略显低沉。

　　玄宸目光清澈，这些仙规律例他自小听到大，如何不晓得？

　　“仙凡有别，不可通婚。”

　　“既然知道，为何还要犯禁？”

　　此时的昊天帝尊，说话语气平和，宛如一位征求儿子意见的慈祥老父亲，处处透着为儿子前程考量的苦心：“你身为帝君，未来可能承继大统，更应以身作则，不可乱了纲纪。”

　　玄宸望向殿外翻腾的云海，眼中浮现出那个在杏花树下对他微笑的女子身影，心头荡漾着层层温柔的涟漪。

　　“父君，天规是死的，人心是活的，我与姜离相爱，可以跨越任何夫规律令。”

　　“呵呵。”

　　昊天轻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嘲讽：“每个触犯天规的人都会这么说。当年你瑶姬姑姑爱上凡人时，也是这般说辞。”

　　玄宸转头直视父亲：“瑶姬姑姑被镇压在桃山下三千年，我每次去看她，她都说，她从未后悔过。”

　　是啊，仙凡有别，但有情之人是可以跨越仙凡，甚至是生死的。瑶姬姑姑的那个爱人，也就是他的那个凡人姑丈，或许不知轮回了多少回了，但是，瑶姬姑姑仍然牵挂着他。

　　昊天帝尊眼中寒光一闪，随即又恢复平静：“你是在指责父君无情？”

　　“儿臣不敢。”

　　玄宸垂下眼帘：“儿臣只是不解，为何天规要如此严苛？仙凡结合，未必没有善果。”

　　昊天站起身，玄色帝袍无风自动。他走下玉阶，站在儿子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你以为父君在乎的，只是那些冷冰洋的天规律令吗？玄宸，你还是太年轻了。”

　　他抬手，殿中云气凝聚成一幅幅旋转的画面：天界众仙勾心斗角，魔界虎视眈眈，凡间灾祸连连。

　　“看见了吗？三界平衡如履薄冰。你身为帝君，肩负的是亿万生灵的命运。一旦有了软肋，就会被敌人利用。”

　　昊天帝尊的声音渐冷：“那个凡间女子，会成为你的致命弱点。”

　　玄宸看着那些画面，眉头微拧：“父君，正是因为儿臣去凡间走了一遭，才更理解他们的苦难。姜离教会我看清许多天界看不到的真/相。若说这是软肋，不如说这也是一种力量，一种能催人上进的力量。”

　　“荒谬！”

　　昊天帝尊猛一挥袖，画面消散，他并不认同儿子的观点：“凡人寿命不过百年，弹指即过。而你，与天同寿。一时的情爱，值得你赌上整个天界的安稳么？”

　　玄宸站起身，平视着父亲：“父君可曾真正爱过？”

　　这简单一问，却让昊天神色微剧变。

　　他转身背对着儿子，目光落在殿外无尽的云海上：“爱？你父君我肩负三界，无暇顾及这些儿女情长。”

　　“那母后呢？”玄宸轻声问。

　　打小起，他就看出，父亲与母亲的感情并不和睦。

　　昊天帝尊的背影一僵，良久才道：“想必你也知道了，其实我与你母后，不过是政治联姻罢了。”

　　玄宸眼中闪过一丝痛色：“所以父君从未理解过，为何儿臣会为一个凡间女子如此执着。因为，父君根本不懂得，何为爱？”

　　昊天帝尊猛地转身，眼中金光暴涨：“放肆！”

　　“我今日耐心与你交谈，不是来听你教训的。”

　　帝尊的威压摆在那里，殿中气氛骤然紧张，云气凝固，连时间仿佛都停滞了一般。

　　玄宸深吸一口气，单膝跪地：“儿臣失言，请父尊恕罪。但儿臣对姜离的心意天地可鉴，绝不会改变。”

　　昊天看着跪地认错的儿子，怒火渐渐平息。他伸手扶起玄宸，语气转为深沉：“玄宸，我今日不罚你，是因为我也在反思。三千年前，我因你姑姑瑶姬之事雷霆震怒，结果导致三界动荡，生灵涂炭。我不想重蹈覆辙。”

　　玄宸眼中闪过惊讶，显然没想到父亲会如此坦诚。

　　因为这些话，父亲从未对自己说过。

　　“但你要明白，”吴天继续道，手指轻点自己的心口，“这里若装了私情，就装不下天下苍生。帝君之位，注定孤独。”

　　玄宸摇头：“父君，正是因为有爱，才更懂苍生之苦。这段日子以来，姜离她教会了我很多东西。她教会我懂得了什么是怜悯，教会我从凡人的角度，理解凡人的挣扎与希望。这不是拖累，而是她想让我成为更好的帝君。”

　　昊天帝尊沉默片刻，忽然问道：“她可知你的身份？”

　　“知道。我从未瞒她。”

　　玄宸眼中温柔浮现：“不过在她眼中，我依然是我，是那个曾经暴戾，想要屠尽天下作恶之徒的我，也是如今的，学会理解与包容的我。”

　　“愚蠢！”

　　昊天冷声道：“凡人对仙神，不是畏惧就是贪婪。她既知你身份，不可能无所图。”

　　玄宸坚定地摇头：“姜离不同。她救人无数，从不求回报。知道我的身份又如何，她从未让我为难过。父君不了解她。”

　　昊天帝尊眼眸微凝：“那你可敢让我见见她？”

　　他缓声道，眼中闪过一丝寒意：“"若她真如你所言那所纯净无暇，我或许会重新考虑。”

　　其实昊天帝尊想见那名女子的目的，还是想看看她到底有什么企图。因为，任何人的算计，都无法逃过他堂堂帝尊的眼睛。

　　玄宸马上警觉起来：“父君这是想做什么？”

　　昊天帝尊轻笑：“怎么，怕我伤她？你看看吧，这就是你的软肋，玄宸。一旦有了在乎的人，就有了弱点。”

　　他走向宝座，长袍拖过玉阶：“回去吧，好好想想为父今日的话。作为帝君，你的每一个决定都关系重大。不要为了一时情爱，毁了万年修行。”

　　此时的帝君，也执拗起来了。他站在原地，双手紧握成拳：“父君若觉得天规与真心相悖，那天规就该改变。”

　　昊天帝尊猛地转身，眼中金光大盛：“大胆！天规乃上古诸神所立，岂容你质疑？”

　　“上古诸神也曾是革新者。”玄宸坚定地看着父亲，毫不退让。

　　父子二人目光相接，殿中气氛又一次达到了剑拔弩张的顶峰。

　　最终，昊天帝尊先移开视线，疲惫地挥了挥手：“退下吧。三日后再来见朕。这期间，好好想想你的责任。”

　　玄宸深深一揖，转身离去。

　　在他踏出殿门的刹那，昊天帝尊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记住，若你一意孤行，那天界不会容忍这种违逆。那个凡间女子的安危，就难说了。”

　　玄宸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是脊背更加挺直：“若她有任何闪失，儿臣绝不会善罢甘休。”

　　待玄宸身影消失，昊天独自站在空荡荡的大殿中，神色开始变得复杂起来。

　　玄宸最后的一句话，令他一下子仿佛回到了当年。当年，他亦是如此怍逆他的父君的吧。

　　他抬手唤出一面玄光镜，镜中显现出一个正在山间采药的素衣女子。

　　眉目如画，气质清雅，正是神农族姜离。

　　“凡间女子。”

　　昊天喃喃自语：“这样的女子，竟能改变我儿子的性情，并让我的儿子如此执着，还真是奇怪。”

　　他手指轻点镜面，画面转换到一座隐藏在云雾中的古老宫殿——天罚司。、

　　那里，镇压着三千年前因触犯天规而被惩罚的仙人们，包括他的亲妹妹瑶姬。

　　“玄宸，不要逼朕走那一步。”

　　昊天眼中闪过一丝痛色，随即又被坚定取代：“天规不可违，这是为你好。凡人生命短暂，区区不过百年，若你执意选择凡人的话，你以后的几千年，几万年终将是孤独的一个人。”

　　与此同时，玄宸已回到自己的紫微宫。他站在观星台上，望着凡间的方向，手中紧握着一支姜离送给他的木簪。

　　虽然朴素无华，却蕴含/着她亲手雕刻的心意，在乎他，重视他的心意。

　　“姜离。”

　　他轻声呼唤，眼中满是坚定：“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即使那人是我的父亲，也不行。”

　　他抬头望向苍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若天规要阻挠他们的感情，那他就改变天规。若天界不容他们，那他就重塑天界。

　　而在凡间的神农山中，姜离似有所感，抬头望向天空。

　　一片洁白的羽毛缓缓飘落，她伸手接住，嘴角泛起温柔的笑意。

　　“玄宸。”

　　她轻声呢喃：“你什么时候再来看我呢？”

　　风吹过，带来远处寺庙的钟声，仿佛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

　　近来，姜离总是被同一个梦境困扰。

　　梦中，她站在一片虚无的混沌之中，四周漂浮着破碎的星辰。

　　一个低沉的声音不断地呼唤着她，那声音既熟悉又陌生，仿佛来自她识海最深处。

　　“灼华，该回来了，神境需要你......”

　　每次从这样的梦境中惊醒，她都会发现额头皆是冷汗，后颈处的蝴蝶印记突然如岩浆般灼热起来，而她的体内，不知何时多了一股陌生的力量在躁动。

　　更奇怪的是，她开始能听懂风语，读懂星象，甚至还能预测未来的一些片断。

　　她，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