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如你所愿 ...
-
从清心殿回来,江苑的心绪久久不能平复
尤其是掌门师尊那句“莫要全然交付信任,尤其是……在你记忆未曾恢复之时”,如同警钟在她脑海中回荡。
她看着栖梧居里那间紧闭的厢房门,心里乱成一团麻。
不移景与她身上那所谓的“朱雀后裔”身份息息相关。
靠近他,似乎就意味着靠近麻烦,靠近那些她尚未准备好面对的过去。
一种本能的自保意识让她做出了决定,疏远他。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栖梧居的氛围变得微妙起来。
不移景很快便察觉到了异样。
往常,江苑虽然也不会过多打扰他,但总会在他清晨练剑归来时,“恰好”在院中摆弄她的灵植,或者在他于石桌旁静坐时,抱着她的“战利品”从旁边经过,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那抹红色身影总是鲜活地在他视野里跃动。
可现在,她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他清晨练剑时,院落空寂,只有竹叶沙沙。
他静坐时,厢房的门紧闭,连一丝气息都感应不到。
甚至连一日三餐,她都不再出现,只托一个
小童将饭菜放在他房门口。
起初,不移景以为她只是有事忙碌。但连续三日皆是如此,他若再察觉不到这是刻意回避,那便是自欺欺人了。
一种陌生的、焦躁的情绪,如同藤蔓般悄然缠绕上他的心头。
第四日傍晚,他结束调息,推开房门。
暮色四合,院落里依旧没有那抹熟悉的红色。
他站在院中,清冷的目光扫过空荡荡的石桌,和她那扇紧闭的房门,眉宇间凝结着一层化不开的寒霜。
他想起饭堂里她通红的脸颊和慌乱的眼神,想起她带着朝瑶在溪边玩闹时偶尔投来的、带着复杂情绪的一瞥,想起掌门召见她之后,这一切便开始了。
是因为掌门对她说了什么?
亦或是,她想起了什么?关于青丘,关于那场献祭,关于……他的身份?
各种猜测在他脑中翻涌,每一种都让他心绪不宁。
他习惯了掌控局面,习惯了她的鲜活(哪怕是吵闹)存在于他的感知范围内,如今这般刻意的、无声的疏离,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失控感
他不能容忍这种失控。
第五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江苑以为自己起得足够早,可以避开不移景,偷偷去后山采集些露水。
她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却赫然发现,那抹白色的身影,就静静地站在她房门外不远处的梨树下,仿佛已等候多时。
晨雾未散,沾湿了他肩头的衣料,带着一股清寒。
江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退回房内。
“江苑。”不移景开口,声音比这清晨的雾气更冷,却隐隐透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急迫。
江苑脚步一顿,硬着头皮转过身,扯出一个僵硬的笑:“早啊,有事?”
不移景一步步走近,他身材高大,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
他垂眸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不再是平淡无波,而是翻涌着某种沉郁的、近乎逼视的情绪。
“为何躲我?”他开门见山,语气直接得让江苑无所适从。
“我……我没有啊!”江苑眼神飘忽,不敢与他对视,“我就是最近比较忙,对,比较忙!”
“忙到连用饭都需避而不见?”不移景的声音沉了下去,“忙到连栖梧居都不再踏入?”
“我……”江苑语塞,被他逼问得有些恼羞成怒,抬起头,强自镇定道,“这是我的地方,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难道还要事事向你汇报吗?”
话一出口,她就有些后悔,这语气太冲了。
不移景的眸光瞬间暗沉,周身的气息仿佛都冷冽了几分。
他盯着她,看着她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和那双闪烁着倔强与心虚的眸子,胸口那股莫名的焦躁几乎要破体而出。
他猛地向前逼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几乎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地步。
江苑被他突然的靠近吓得后退,脊背却抵在了冰凉的门板上,退无可退。
“你……”她心跳如鼓,被他身上散发出的强烈气息所慑,声音都有些发颤。
不移景俯视着她,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问道:“告诉我,到底为何?”
他的眼神太具有压迫感,里面翻滚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愫,有质问,有不解,甚至……有一丝被她疏远所带来的、清晰的痛楚。
江苑从未见过这样的不移景,在她印象里,他永远是清冷的、克制的、仿佛没有什么能让他情绪波动。
可现在,他就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那压抑的怒火与急切,让她心惊,也让她心底某个角落,莫名地软了一下。
她张了张嘴,掌门的话在舌尖绕了一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她别开脸,低声道:“没有为什么……就是觉得,我们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
“保持距离?”不移景重复着这四个字,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嘲讽的冷意,“江苑,是你将我请进这栖梧居,是你主动靠近,如今一句保持距离,就想将一切抹去?”
他伸出手,似乎想抓住她的手腕,但在即将触碰到的那一刻,又猛地顿住,指尖蜷缩,紧紧握成了拳,骨节泛白。
“我……”江苑看着他紧握的拳和眼底那抹几乎要碎裂的冰层,心里乱极了。
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此刻的模样。
而不移景,看着她依旧闪躲的眼神,心底的恐慌极速蔓延。
他不能让她离开。
绝不能。
江苑被他困在门板与他身躯投下的阴影之间,鼻尖萦绕的全是他身上那股清冽如雪松、此刻却带着灼人温度的气息。
她心跳快得发疼,几乎要撞破胸腔,脑子里一片混乱,掌门的话、自己混乱的心绪、还有眼前这人几乎要将她吞噬的眼神交织在一起,让她无所适从。
“说话。”不移景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逼迫,那双狐狸眼紧紧锁着她,不给她丝毫逃避的余地。
“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江苑有些崩溃地低喊,试图推开他,手腕却被他更快地抓住。
他的掌心滚烫,力道之大,让她纤细的手腕微微生疼,却也清晰地感受到了他指尖那无法抑制的轻颤。
他在紧张?这个认知让林微微莫名地怔了一下。
“是因为掌门对你说了什么?”不移景逼近,几乎是贴着她的耳廓问道,温热的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耳垂,激起一阵战栗,“还是因为……你想起了什么?关于我?关于青丘?”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希冀,以及更深沉的、害怕得到否定答案的恐惧。
江苑猛地摇头,眼眶有些发酸,不知是因为手腕的疼痛,还是因为他话语里那份沉甸甸的、她无法理解也无法承受的情感。
“没有!我什么都没想起来!师尊只是……只是让我谨慎些,离你远点!”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意味。
空气仿佛凝固了。
不移景周身那逼人的气息骤然一滞,抓住她手腕的力道不自觉地松了些许。
他眼底翻涌的浪潮像是瞬间被冻结,只剩下一种深可见骨的……痛楚和了然。
果然……是因为这个。
因为他是个“麻烦”,是个需要被“谨慎”对待、需要被“远离”的存在。
百年前如此,百年后……依旧如此。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尖锐的疼痛席卷了他。他以为百年寻觅,换得重逢,可以慢慢来,可以等她重新认识他,可以弥补过去的遗憾。
可现实却给了他一记重击,她身边的人,依旧在试图将她从他身边拉开,而她,选择了听从。
“所以……你便听了?”他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近乎自嘲的苦涩,“一句谨慎,一句远离,你便要抹杀这一切?”
他所说的“一切”,江苑并不完全明白,但她能感受到那话语里沉甸甸的分量,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我不是……我没有要抹杀什么……”她徒劳地辩解着,声音微弱,“我只是……只是觉得这样对大家都好……”
“对谁好?”江苑打断她,眼神锐利如刀,“对你?对玉墟境?还是对我?”他猛地松开她的手腕,向后退开一步,拉开了距离。
方才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急切和怒火,仿佛瞬间被抽空,只剩下一种深沉的、令人心悸的疲惫和冰冷。
“江苑,”他看着她,眼神恢复了某种程度的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寒渊,“你总是这样。”
总是这样,自作主张地决定什么是对别人好。
百年前,自作主张地决定牺牲自己。
百年后,自作主张地决定疏远他。
他转过身,不再看她,只留下一个孤绝冷硬的背影。
“既然这是你的选择,”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比任何责骂都更让江苑心慌,“如你所愿。”
说完,他不再停留,径直朝着栖梧居外走去,白色的衣袂在晨风中翻飞,决绝得不带一丝留恋。
江苑僵在原地,手腕上还残留着他滚烫的触感和力道,耳边回响着他最后那句冰冷的话语。
看着他毫不留恋离开的背影,一股巨大的、莫名的恐慌和失落瞬间裹挟住了她,比之前所有的纠结和混乱都要强烈百倍。
她好像……搞砸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得让她几乎要掉下泪来。
“等……”她下意识地向前追了半步,伸出手,却只抓住了一把冰凉的残存他体温的空气。
那句“如你所愿”,像是一根冰冷的针,深深扎进了她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