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眷丹青》神经路短

18、星轨暂分，归期几多（上）

　　周怀砚到达敦煌莫高国际机场的候机大厅时，天还没有亮。这里和北京有两个多小时的时差。他望着机场外笼罩在墨蓝色天空之下的旷野，冬天的风卷着沙粒掠过停机坪，而远处的戈壁，在微光里只剩一道模糊的轮廓，像被冻住的海浪，连星子都藏进了厚重的云层里，天地间只剩一种近乎凝固的寂静，像极了他此时此刻的心情。

　　值机柜台的灯亮得冷清，他捏着护照的指尖微微发紧。黑色背包的拉锁上系着半截宝蓝色的绳子，是昨晚给孟清黎系被子时不小心扯断的，被他鬼使神差地揣在兜里，今早又系在包上。

　　广播里开始播报飞往北京的航班信息，他起身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孙澈发来的设备入关单，他盯着屏幕上【瓜州石窟专用】几个字，忽然想起昨天在主窟，她蹲在地上看经书时，头发垂下来遮住半张脸，冷光源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

　　登机口的玻璃映出他的影子，高大的身形在空旷的大厅里显得有些孤零。他抬手按了按眉心，指尖掠过眉骨时，摸到一点被风沾染的沙粒——是属于她的来自瓜州的沙。

　　廊桥连接机身的瞬间，他回头望了一眼，天边泛起鱼肚白，戈壁的轮廓渐渐清晰，像幅刚着墨的画。他知道这不是告别，却忍不住在心里默数：从这里到北京是3小时，从北京到旧金山是14小时，而从旧金山回到瓜州，需要穿过多少个时区，才能再看见她站在石窟前，被太阳染成金黄色的模样？！

　　引擎发动的轰鸣里，他将手机屏幕按亮，壁纸是昨天夜里拍的星空。猎户座的三颗腰带星格外亮，像她眼里闪烁的微光，在黑暗里照耀着他。

　　快中午的时候，王局长和周瑶把崔泽宇一行人接来了。所有工作人员列队欢迎，给了崔泽宇和团队规格最高的欢迎礼仪。他一张娃娃脸上喜气洋洋的，双手行礼开心地和所有人问好。而他身后陆续下车的工作人员，则是在见识到石窟在这样原始而绝美的地方后，一同商量着要露营看星星。

　　他们一下车，刚踏进休息区，瓜州的工作人员就给他们一人端来了一碗牛肉拉条子，配上椒麻鸡，表达了西北人民最朴素火热的情感，告诉他们一碗面条代表着北方人民对远方来客的盛情欢迎——长接短送，就是想让客人长久留下来的意思。

　　他们互相介绍着，一边享受着美食，一边交流着最新的技术，席间热闹得像是认识好久的伙伴。

　　王博涛的内心真的很开心，他知道周怀砚是个非常靠谱的年轻人，但他以为他的团队一定是很学术、很沉闷的研学人员。可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些年轻人特别的豪爽活泼，让人忍不住地觉得轻松。

　　王博涛看了看周边，没有发现孟清黎的影子，问了身边的工作人员才知道，今天的孟老师一直沉浸在工作中。他急忙让周瑶去把人叫出来吃饭，顺带认识新的工作伙伴。

　　孟清黎被周瑶找到的时候，她正席地而坐，戴着耳机，临摹着石窟中的一幅《释迦牟尼教法图》。一上午几乎没有变过的姿势，让她整个人在站起身的时候有些僵硬。周瑶便准备学着周怀砚将她打横抱起。

　　“你要干嘛？”看到周瑶准备蹲下抱她，孟清黎谨慎地后退道。

　　“抱你呀！”周瑶说着又准备弯腰。

　　“抱什么抱，我就是腰和颈椎有点僵，你扶着我，运动运动就好了。”孟清黎边说，边摘了耳机放在工作服口袋中。

　　周瑶赶紧上前扶着她，然后拿起放在一边的画本，惊叹道：

　　“孟老师，你画得太好看了。要是不来修壁画，绝对是个大画家，能赚好多好多钱。”周瑶看着画，不由得感叹道。

　　“你要是不来修壁画，还能好好做高端民宿的大小姐呢。”孟清黎看着这个小姑娘，笑着说道。

　　“就二十几个民宿还大小姐呀，可别消遣我了。”提到自家生意，周瑶有些泄气地说道。

　　她家在北京密云，父亲是村主任。北京奥运会以后，北京市里突然兴起了一股狂热的周末户外游。他的父亲就动员村里人开起了农家乐，没几年越做越大，成了远近闻名的特色民宿。

　　后来加入了一个平台的民宿联盟，经过几年的运营，在密云就形成连锁民宿的形式。后来，又有很多城市的很多人过来旅游，看上了她父亲的民宿经营理念和设计风格，便让他以技术入股的形式，在全国有名的山区、海滨做起了后来影响力很大的民宿品牌。

　　由于每个民宿的特色都很鲜明，入选了很多国际设计奖项。她的父亲被一群人捧上了民宿界的神坛。所以，她就成了他们壁画研究所里有名的“酒店继承人”。

　　“对了，孟老师，崔博士他们来了，正在吃饭呢，王局让您一起过去，见见新伙伴。”周瑶突然想起来自己来找孟清黎的正事儿。

　　孟清黎听后，赶紧跟着她出了洞窟。

　　当孟清黎笑眯眯地走到休息区时，整个人就被正午阳光的金，笼罩出绝美的朦胧之感。一众看惯现代都市大美女们的美国实验室的工作人员，都情不自禁地放慢了吸面的速度，抬头静静的欣赏着她的美妙绝伦。要不是因为她身上穿着壁画研究所的工作服，大家都以为她是从壁画里走出来的仙女，整个人美得不真实。

　　周瑶率先笑眯眯地给大家介绍起来：

　　“这是我们壁画研究所二组组长孟清黎，也是这个项目壁画修复的带头人之一。”

　　听完周瑶的介绍，众人纷纷起身和她打招呼，作自我介绍。男孩子们和她握手的时候难免有些脸红，心生倾慕之感；女孩子们则细细打量，内心中产生一种别样的向往。

　　“孟老师，这位就是砚哥的搭档崔泽宇、崔哥。”轮到崔泽宇的时候，周瑶做了重点介绍。

　　“欢迎您，崔博士。我们接下来的工作，就要靠您这边了！”孟清黎清冷的声音带着笑意，让崔泽宇顿时像打了鸡血似的：

　　“放心，孟组长，我们一定尽自己的所能，做好修复前的一切准备工作，也尽快帮咱们完成石窟壁画和造像的修复工作。”

　　大家听到自己的BOSS又在乱立FLAG，只能低头不语，努力地吸着碗里好吃的面条。直到孟清黎落座，大家都还沉浸在她的美貌中没缓过神来。还有几个女孩，偷偷地给她拍了照片，发在群里@没来的同事们欣赏。

　　一中午，大家在一片欢笑声中度过。而王博涛则看着自己的微信零钱，盘算着今晚在哪个饭店请客，钱才能将将够！

　　“王局，您和大家说一声，今晚给远道而来的外援团队们接风，我来请客，所里给报销。”注意到王博涛看着微信零钱余额变来变去的脸，孟清黎就知道这个热情好客的局长今晚又准备请客了。

　　要不是有一次无意中听到王局爱人在电话里对他歇斯底里的叫骂声，她也不知道原来他们每次去饭店改善伙食，都是这位憨厚的西北汉子自己掏腰包。而这位西北汉子对妻子的解释是，都是国家派来的大专家，大家不辞辛苦来到这个小县城，不能天天只吃点面条、馕，连点菜都没有吧。

　　那一刻，这个中年人在她的心里忽然就变得亲近了，像个长辈一样，倾尽全力照顾着他们。

　　“真的？你别骗我，真的给报？”王博涛知道国家单位的经费都很紧张，尤其是他们文物单位，但凡有点钱，都用在了采购和修复上，怎么可能随便报销这种吃喝类的经费呢！上一次是不想拂了孟清黎的好意，再加上怕媳妇和自己闹。这次理由很充分，全是美国来的同胞，他媳妇连这点觉悟都没有吗？就是钱怕是不够而已！

　　“就算不报销，也应该我来请客，我一个月工资不少，花不完都攒着干嘛？您还有两个孩子要养，嫂子的工资也不多，不能总让您请我们。”孟清黎细细解释着。

　　“不行不行，你个女娃娃，别和我争。”王博涛皱眉看了看周围人没注意到他们，小声说道。

　　“王局，您要是不让我请这顿，我就打报告申请回所里了。”孟清黎突然正色道：

　　“来的时候，领导们就有交代，不让地方请客吃饭，不让奢靡风气在研究人员里传播。您算算，我们都吃了您的多少顿饭了？这算不算奢靡之风？”

　　“哪里就奢靡了？”王博涛一听，突然就怂了。“就一些家常菜，又不是吃什么山珍海味！”

　　“我知道平常您是怕我们工作量大，吃不好饭，没有营养，容易生病。但今天不同，咱们相当于请外宾，不能去小馆子，万一把他们吃跑肚了怎么办？”孟清黎循循善诱。

　　“这样，您一会儿买点水果，咱们进饭店的时候给大家分分？您不是说这个季节的庆阳草莓、民勤人参果，还有张掖临泽葡萄下来了吗？就这些也不少钱。对了，还有您说的什么皋兰软儿梨，我早就馋上了。”

　　“行，没问题，这事儿我去办！”王博涛妥协了，觉得这个主意不错，让大家尝尝他们这里的水果，补充点维生素，这天太干燥，别让孩子们上火。

　　“对了，今天县里面给咱们派了一辆12坐的大面包，以后就专门让这些美国来的技术人员坐吧！”

　　“王局，我倒是觉得，不用刻意指定座位，最好混着坐。这样既能增进感情，还能交流技术。您说呢？”王博涛听着孟清黎的话，忽然就觉得这个主意好。

　　他笑嘻嘻的起身，细心的询问大家有没有吃好，见大家点头说好，他又开心地问要不要休息会儿，崔泽宇起身道：

　　“王局长，您不用客气了，我们在美国黑白颠倒的工作习惯了，来了这里，正好不用倒时差，晚上回去就能睡，所以，咱们直接工作吧！”

　　王博涛听后，立刻铆足精神，将工作人员重新分组，开启了自己有生以来，最有干劲的一天。毕竟，那么多的仪器他可是第一次见，都是世界上最先进的，能和这些东西一起工作，他真是三生有幸，领先全国的文物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