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与晴空》左洁兮

8、冰释

　　生活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我把自己彻底埋进了工作里，用成堆的报表和没完没了的会议填满时间。我主动接手了同事避之不及的棘手项目，每天最早到公司，最晚离开，办公室的灯光成了我最忠实的伙伴。
　　桃桃打来几次电话，我都没接。她发来的长长的道歉，我只粗略扫了一眼，没有回复。
　　至于田也……
　　那个名字，连同与之相关的一切，被我强行塞进记忆的角落，裹上了封条。
　　偶尔，加班到深夜，对着电脑屏幕眼神发直的时候，那个穿着白T恤、在夕阳下带我去吃砂锅米饭的身影会不经意地闪过，心口泛起一阵细微的抽痛。
　　就这样，过去了大半个月。
　　一个周五的晚上，我难得准时下班。鬼使神差地，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沿着公司附近的那条滨河路，漫无目的地散步。
　　晚风带着水汽，吹散了白天的燥热。
　　走到河滨公园的入口，我停住了脚步。旁边是一家新开的户外运动用品店，橱窗里陈列着各式各样的登山装备。我的目光掠过那些色彩鲜艳的冲锋衣和专业的登山鞋，最终，落在了右边的一排登山杖上。
　　和我家里那根，几乎一模一样。
　　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毫无预兆地，闯入了我的视线。
　　田也……
　　他穿着一身深灰色的运动服，脖子上搭着毛巾，短发的发端挂着汗珠，脸颊因为运动而泛着健康的红晕，在傍晚柔和的光线里，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蓬勃的力量。
　　他看到了我，脚步猛地顿住，脸上掠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惊讶。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
　　我下意识地想转身要走，但脚却被钉在了原地。是尴尬、愤怒、委屈，还是别的什么？复杂的情绪在胸腔翻涌，我一时失语。
　　他朝我走了过来。
　　“好久不见。”他的声音不大，气息微喘。
　　我抿了抿唇，没有回答，转身朝反方向走了去，没走几步，被一双大手牢牢地拽住，“你跑什么？”他问。
　　我试着挣脱，但是不能。
　　就那样背对他站着，良久，我才低低地说道，“放开，我要回家。”
　　“你遇上什么事了吗？”
　　“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回我信息？！”
　　我转身，直勾勾地盯着他，像是蓄积了无限的怒火和勇气，准确无误地告诉他：“不玩了，不行吗？”
　　田也愣住了，他的眉头微微蹙起，眼神里充满了困惑：“玩什么？”
　　我依旧盯着他。
　　“玩我吗？”他问得坦荡。
　　那样直白的询问，让我的心里咯噔一下。
　　“我玩不起，”我强撑着冷笑一声，指尖已是冰凉，“……所以投降。以后我们互不相干，你不是我花钱赏玩的男模，我也不是你的目标客户，我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田也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看着我，眼神锐利起来，“意思是，你需要男模，我需要客户？”他顿了顿，脸色沉了下来，“那我们真是阴差阳错了。”
　　他的反应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没有心虚，没有辩解，而是一种……被冒犯的冷峻。
　　“你说是就是吧。”我别开脸，看向波光粼粼的河面。
　　他深呼一口气，弯腰，掐抱住我的手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花蕊，你把话说清楚。”
　　第一次，他叫了我的名字。
　　他的眼神带着一丝愠怒，指节的力道透过衣袖，传递给我几近错乱的神经。
　　“小周说，我是难缠的顾客……”我的声音很平静，不带任何情绪，“也许不是小周说的，他只是转达，我收到了。”
　　也许我的表达不准确，但是，田也应该都听明白了。他放开我的手臂，掏出手机，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跳动……
　　“给你。”他把手机递到了我面前。
　　那是他和一个备注为“周”的人的聊天记录。
　　【周：也哥，今天来找你那位，是我姐妹儿的闺蜜吧？我记得她来过一次。】
　　【田也：怎么了？】
　　【周：她对你有意思吧？】
　　【田也：别瞎说，普通朋友。】
　　【周：得了吧，普通朋友你专门请假陪吃饭？这种女顾客我见多了，没怎么在我们这儿消费，还想吊着你，难搞，你小心点，别被缠上了。】
　　【田也：你闭嘴，她不是那样的人。】
　　【周：哟，还护上了？行行行，我不说了。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聊天记录到此为止。
　　我怔怔地看着屏幕上的文字，每一个字都敲打着我的自以为是。
　　我的脸颊发烫，心脏砰砰地跳着。
　　“对不起。”田也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低沉而恳切，“我不知道小周会在背地里乱传话。”
　　我摇了摇头，眼睛有些发涩。
　　“我在迷途待不久。”他垂头说着。
　　我惊诧地望着他，他在陈述什么？解释什么？还是在许诺什么……
　　一阵微风吹过，带来河边青草的气息。短暂的沉默之后，我看到了他如释重负的神情，扑棱的短发在霓虹灯下格外精神，挂脖耳机里似乎还流淌着一段美妙的音乐……
　　“你买的登山杖，”他忽然说到了别处，语气轻松自然，“用过了吗？”
　　“没有。”我老实回答，“一次都没用过。”
　　“看来，还是得有人带才行。”他的嘴角弯起一个清晰的弧度，那笑容在夕阳的余晖里，温暖而真实，“下周末，有个轻松的徒步路线，都是熟面孔，要不要……一起？”
　　他的眼神里带着询问，和一丝小心翼翼的期待。
　　顿时，心底的那团阴霾，烟消云散了。
　　我捋了一下额前的碎发，小声说道：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