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与晴空》左洁兮

7、活该

　　接下来的日子，我和田也的微信对话明显增多。
　　他会拍下路口遇到的橘猫，我会抱怨下午开会时喝到变质的咖啡。他说他想纹身，还没想好图案，但一定要有意义，不能随便。我告诉他新买了一根登山杖，墨绿色的，上面有细腻的竹节纹路，很漂亮。
　　这种联系像初春的溪流，不汹涌，却持续地消融着冻结的冰层。我依然忙碌，依然会在深夜面对满屏的数据时，冒出一股淡淡的疏离感。但还好，因为打开手机，就能连接一个暖融融的、不一样的世界。
　　“失踪”了半个月的桃桃，终于打来了电话，声音甜得发腻：“蕊蕊，晚上一起吃饭。我新交了男朋友，没准以后就是你姐夫！”
　　我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得了吧，这样的‘姐夫’，我快凑一打了。”
　　“这次不一样！”她信誓旦旦。
　　最终我拗不过，松了口。
　　在一家装修精致的餐厅里，我和桃桃相对而坐，约莫十分钟后，一个中规中矩的男人出现了，桃桃顿时笑开了花，“来来，我介绍一下，这是我闺蜜花蕊，这是我男朋友杨益。”
　　杨益是做连锁餐饮的，看起来很有生意头脑的样子，说话也十分得体，但他看我的眼神总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别扭。
　　我浅浅地点头，“你好，杨哥。我叫花蕊。”
　　席间，杨益谈笑风生，从澳洲龙虾的养殖秘诀到北欧极光的观测攻略，从中央民族乐团的表演到古典诗词的韵律。每一个话题都像他精心打磨过的展品，在餐桌上熠熠生辉。
　　桃桃是他最忠实的听众，每一个话头她都热切地回应着，“真的吗？”“后来呢？”“你也太牛了吧！”……
　　独独我，大口大口地吃饭。
　　桃桃见我兴致缺缺，忽地凑近，带着刻意的神秘：“哎，那个‘迷途’的小哥哥，跟你还有联系不？”
　　我心头猛地一紧。
　　？！她居然当着一个陌生男人的面，提起如此私密的话题。
　　准姐夫闻言笑了笑，那笑容里掺着毫不掩饰的揶揄：“哟，蕊蕊还有这种爱好？”
　　哪种爱好？关你鸟事！一股火气直窜上心头，但我终究只是扯了扯嘴角，含混而过：“没有的事，瞎说什么呢！”
　　“还说没有？”桃桃像抓住了什么把柄，“小周都跟我说了，你前不久去找人家，还让人翘班陪你。小周说，你这种顾客最难缠，又不肯花钱，还要霸占别人的时间。你说你……”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飞镖，扎得我的心口隐隐作痛。餐厅的嘈杂、杯盘的碰撞声瞬间褪去，全世界只剩下桃桃那张涂着鲜艳口红、一张一合的嘴……
　　我抬起头，怔怔地看向桃桃。
　　“不是，蕊蕊，我不是那个意思……”她终于意识到了我的情绪，有点慌了神。
　　“我吃饱了。”我猛地推开椅子，木质椅腿与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抓起桌上的包，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再见。”
　　我快步跑了出去，身后是桃桃急切的呼唤和准姐夫模糊的劝阻……
　　夜风凛冽，吹在滚烫的脸上，带来一阵战栗。我漫无目的地走在灯火通明的街道上，感觉像个破败的木偶。
　　原来如此。
　　那些看似温柔的关怀，只是他的工作需要。而我，每一次拙劣的“表演”，都将龌龊的心思暴露无遗，既可笑又可耻。
　　我有点想哭，又觉得很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疲倦，让我几乎站立不稳。
　　回到公寓，瘫坐在玄关的地上，冰凉，但是无碍。我拿出手机，屏幕的光瞬间刺痛了我的眼睛。手指悬在田也的微信头像上，那个简单的风景照此刻看起来如此陌生。我想质问他，想问他凭什么这样在背后诋毁我……
　　可是，手指最终无力地垂下。
　　质问什么呢？
　　我有什么立场？
　　我们本来就是顾客和服务生的关系，越界的是我，混淆是非的也是我。
　　活该。
　　我删除了和田也的对话框。然后，把手机扔到沙发上，走进浴室，打开淋浴，让温热的水流冲刷身体，一种无法宣之于口的难堪却也挥之不去。
　　这一夜，我失眠了。
　　窗外，城市的灯光渐渐稀疏，最终被黎明前的黑暗吞噬。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直到天际泛起鱼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