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与晴空》左洁兮

5、错过

　　酒吧。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藤蔓一样缠绕住我的思绪。蠢笨如我，翻来覆去，能想到的“合理”见他的地方，竟然只剩下那个初遇的、弥漫着酒精与虚假情义的夜场。
　　我一面觉得羞耻，一面以一种就义般的心态，开始费力地攒局。
　　翻开通讯录，寻找那些平日里只是点赞之交、甚至有些陌生的“朋友”，发出热情的邀请：“晚上有空吗？一起去蹦迪啊？我请客！”
　　我不善此道，每一道邀请都花费了巨大的心力去组织语言，去接洽对方的反应。同时，脑海里还不受控地设想着无数偶遇的场景：或许他会像第一次那样，端着酒水安静地出现；或许他会在穿梭的人群中与我对视；或许，他会在我不经意的时候，走到我的身边……
　　设想越是具体，一种莫名的负罪感就越是清晰。直至出发前，站在衣柜前犹豫穿什么的时候，我才猛地觉悟——
　　我心虚什么！
　　我是消费者！我是上帝！
　　去哪里玩，是我的自由！遇见他是巧合，遇不见……遇不见就当消遣！
　　我靠着这股强行提起来的、虚张声势的“底气”，走进了那家名为“迷途”的酒吧。
　　酒吧依旧喧嚣，音乐声浪滔天，像是要把人的大脑皮层掀翻。我带着一群临时凑起来、彼此都不太熟悉的“伙伴”，坐在卡9。心思完全不在眼前，目光像不受控的雷达，在昏暗的光线里，一遍遍扫描着每一个服务生的身影。
　　没有，还是没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桌上的空酒瓶越来越多，同伴们玩兴正酣，我的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今晚没有上班？
　　还是……已经不在这里工作了？
　　快十二点了。期待如同被针扎破的气球，慢慢泄气，一种徒劳无功的疲惫感席卷而来。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冲动，我掏出手机，点开那个从未主动联系过的头像，敲下一行字：
　　“我在迷途玩，没看见你啊。”
　　几分钟的等待，漫长得像几个世纪。就在我几乎要放弃，准备接受这一晚的荒唐时，屏幕亮了。
　　回复很简单：“我感冒请假了。”
　　每一个字我都认识，组合在一起的意思也清晰无比，可我……却不愿意相信。
　　所有精心策划的“偶遇”，所有勇气和虚张声势，在这一刻都成了一个莫大的笑话。我愣在那里，一种混合着失望、尴尬和自嘲的情绪，闷在胸口，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十二点半，同伴们玩尽兴了，开始商量着转场或者回家。我意兴阑珊，再也提不起任何精神。小峰和我住同一个公寓，算是这群人里我最熟的一个，我们一起坐了滴滴回去。
　　夜，非常漫长。洗去一身烟酒气，躺在柔软的床上，却毫无睡意。大脑异常清醒，反复回放着今晚这堪称滑稽的一切。
　　再次点开与田也的对话框，看着那句“我感冒请假了”，心里空落落的。
　　就在这时，我猛地发现，在那条信息下方，三分钟的时间距离，还有另一条信息：
　　“需要我现在过来吗？”
　　那一行小字像一枚迟到的针，精准地扎进了我心里最隐秘的地方。
　　我的手指有些发僵，一字一顿地敲下了迟到了一个多小时的回复：“不用了，你好好休息。”
　　几乎是瞬间，他的回复就弹了出来。
　　没有文字，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的视角是“迷途”的某个角落，光线依旧迷离，舞池里人影晃动，黯淡的“卡9”标识，明显而准确，狼藉的桌面上堆满了空酒瓶和果盘的残骸。
　　他赶来了。
　　在我离开之后。
　　在他感冒请假的时候。
　　下面跟着一行字：“我来了，但是你已经走了。”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攫住了我。是懊恼，是难以置信，还有一丝……酸涩的甜。
　　我仿佛能从那模糊的光影中，看见他四处张望的样子。那清亮的眼眸流转于混杂的人群，是否有一丝黯淡？他会不会因为“错过”而感到些许失望？
　　心脏在寂静的深夜里怦怦直跳。
　　我的手指在输入框上方悬停了许久，最终，只是干巴巴地、带着一丝无力的愧疚感回道：“我已经到家了，你赶紧回去休息吧，别感冒加重了。”
　　几分钟后，手机亮起。
　　“嗯，你早点休息。”
　　没有多余的情绪，也没有追问。
　　我蜷缩在床上，把脸埋进被子里，感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笨蛋。所有的心理建设，所有的设想，都比不上现实轻轻开出的一个玩笑。
　　夜，确实非常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