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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 3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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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书房里只剩下苏云舒一人。
烛火摇曳,在她苍白而专注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她面前摊开的,不再是那本蓝色册子,而是几卷通过周先生调阅来的、陈旧的水利工程图和地方志抄本。这是她新找到的方向——既然永丰仓的地上部分查不出更多破绽,那么它的地下,或者它所处的地质环境,是否会留下蛛丝马迹?
她的指尖在一张泛黄的、标注着周边山势水文的图纸上细细描摹,眼神专注,仿佛要将那几条细微的等高线刻进脑海里。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份专注之下,是如同沸水般翻滚的情绪。
白日里,谢不疑的存在像一道无形的枷锁。他坐在主位,即使不言不语,那强烈的存在感也压迫着她的每一根神经。她能感受到他时而投来的、带着复杂探究意味的视线,那视线让她脊背发凉,总会不受控制地想起他强吻她时,那掠夺一切的疯狂,以及他手臂箍紧她时,那令人窒息的力量和……唇齿间令人作呕的、属于他的气息。
害怕,是的,她害怕。害怕他不知何时会再次失控,害怕那看似平静的表象下隐藏的暴戾。恨,也是真的。恨他轻贱她的尊严,恨他将她视为可以随意搓揉的玩物,更恨他将她牢牢绑在这令人窒息的牢笼里。每一次他靠近,她都需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压制住那股从心底涌上的、生理性的恶心与战栗。
但她不能表露。一丝一毫都不能。
兄长的性命,苏家的血仇,都系于此。她必须忍。不仅忍,她还要让自己变得“有用”,更要让自己显得……“温顺”。
一个大胆而决绝的计划在她心中逐渐清晰。唯有彻底“消失”,才能摆脱谢不疑的掌控,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才能在不牵连兄长的情况下,继续追查真相。这个念头像黑暗中的一缕微光,支撑着她在这令人绝望的境地里坚持下去。
而要实施这个计划,第一步,就是降低谢不疑的戒心。她知道,谢不疑何其敏锐。若她突然从浑身是刺变得温顺可人,无异于告诉他此地无银三百两。她的转变,必须合乎逻辑,必须建立在她无法否认的“现实”之上——那就是,她需要他的庇护来查案,需要倚仗他的力量来对抗严崇。她可以“屈服”于现实,但不能“屈服”于他。
门被轻轻推开,谢不疑走了进来,带着一身秋夜的凉意。
苏云舒抬起眼,目光与他接触的瞬间,依旧难以控制地闪烁了一下,随即迅速垂下,如同受惊的蝶翼,但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彻底避开,或者流露出全然的空寂。她站起身,声音比平日略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努力克制后的平静:“爷。”
谢不疑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掠过她额角的疤痕,最后落在她面前那些陈旧图纸上。“在看什么?”他问,声音听不出喜怒,但比平日的冷硬似乎缓和了半分。他注意到了她那一瞬间的闪烁,那是她对他根深蒂固的恐惧,这让他心底那根名为“后悔”的刺,又深了一分。
“是一些旧河道图。”苏云舒轻声回答,没有刻意讨好,也没有抗拒交流,语气更像是在陈述一项工作,“妾身在想,永丰仓选址于此,除了明面上的理由,是否还与地下水源或地质结构有关。若地下工程规模巨大,水源和承重是关键。”她指了指图纸上一处模糊的标记,“这里似乎曾有一条古河道支流,前朝曾试图引流但失败了。”
她在展示她的思考和价值,但姿态是合作式的,而非对抗或乞求。
谢不疑走近几步,站在她身侧,低头去看那图纸。他高大的身影带来的压迫感让苏云舒的呼吸微微一滞,她下意识地收紧手指,指节泛白,但身体并没有明显躲闪。她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沉水香,这气息曾让她作呕,此刻却只能强迫自己去适应。
“看出什么了?”他问,距离很近,声音低沉。
苏云舒克制着声音里的微颤,尽量平稳地回答:“记载模糊,难以断定。或许……需要查证当年工部相关的水文勘察卷宗,或者寻访当地还记得旧事的老人。”她提出了下一步调查的方向,将主动权部分交还给他,暗示她需要他的资源和允许。
这种基于“工作需要”的、有限度的靠近和交流,似乎没有引起谢不疑的怀疑。他或许会认为,是连日来的“合作”以及她救兄心切,让她不得不暂时压下个人情绪,选择更“务实”的态度。
“思路尚可。”谢不疑直起身,目光再次落在她额角的疤痕上,那道淡粉色的痕迹在烛光下似乎格外清晰。他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一个扁平的锦盒,放在桌角,语气尽量维持着平淡:“宫里流出来的‘清心明目膏’,看久了陈年旧纸,涂抹少许在太阳穴,可缓解目涩头晕。”
这不是赏赐的语气,更像是一种……略显笨拙的弥补。
苏云舒看着那锦盒,心头冷笑更甚。他倒是会找借口。但她脸上露出的,是一种复杂的、掺杂着些许意外、一丝隐忍,最终归于平静的神色。她没有立刻道谢,而是沉默了一下,才低声道:“有劳爷费心。”
她没有表现出感激涕零,那太假。她只是接受了,带着一种认命般的、默认了这种“交易”关系的平静。这种反应,反而更符合她目前的人设——一个为了更大目标而不得不暂时忍受个人屈辱的聪明人。
谢不疑看着她低垂的眉眼和那平淡的回应,心中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又升腾起来。他宁愿她哭闹、指责,或者像之前那样彻底无视,也好过现在这样,仿佛一道无形的墙,看似薄了,却依旧竖在那里。他宁可她表现出一点真实的情绪,哪怕是恨。
“早些歇息。”他最终只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开了书房。他需要冷静,需要理清自己面对她时,这种越来越失控的复杂心绪。
确认他离开后,苏云舒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她拿起那个瓷瓶,指尖冰凉。
她知道,这只是第一步。让谢不疑习惯她的“务实”和“有限度的合作”,降低他的警惕,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她不能急,必须像最耐心的猎人,一点点放松猎物的戒心。
她将瓷瓶随意收好,目光重新落回河道图上,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
查案,她要继续。死遁的计划,她也要暗中推进。
在谢不疑这头猛虎的注视下,她必须走得步步惊心,却又不能露出丝毫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