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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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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随即是轻轻的叩门声。
"进。"谢不疑收敛了外泄的情绪,恢复了平日的深沉。
苏云舒推门而入,依旧是一身素净的衣裙,额角的疤痕清晰可见。她先是对谢不疑敛衽一礼,又向周先生微微颔首,举止得体,却带着一种刻意保持的距离感。
"爷。"她站定在书案前,声音平静无波,"关于永丰仓的调查,妾身有些想法,需要向爷求证几个关键。"
谢不疑抬眸看她,目光在她额角的疤痕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他注意到她手中拿着那本蓝色册子和几页写满字的纸,显然是做了充分的准备。
"讲。"他言简意赅,想看看她这几日到底琢磨出了什么。
苏云舒将手中的纸铺在书案空处,上面是她梳理出的几个调查方向,字迹清秀有力。
"妾身反复核对了册子中关于青冈石料的记录,"她开始陈述,声音清晰而平稳,"发现其采购与运输并非一蹴而就,而是分散在长达两年的时间里,夹杂在多次常规漕运中。这意味着对方极其谨慎,但也留下了更多可供追查的节点。"
她抬起眼,目光沉静地看向谢不疑:"第一个问题,是关于石料的源头。青冈石开采不易,大型官营采石场皆有记录。爷可知,近五年内,江南乃至周边,有哪些采石场曾大批量出产过青冈石?这些石料的去向,工部是否有明确的记录?"
谢不疑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没想到她会从这个角度切入,这确实是一个被忽略的细节。他沉吟片刻,看向周先生:"周慕,这件事你去查,列出所有可能的采石场,特别是那些产量与记录有明显出入的。"
"是,爷。"周先生立刻应下。
苏云舒微微颔首,继续问道:"第二个问题,是关于运输。如此大量的石料,即便分散运输,对漕船的吃水、航速也必然产生影响。父亲在册子中提到了'伪作粮损',妾身怀疑这是他们掩盖运输痕迹的手段。爷可知,那几年漕运司上报的'漕粮漂流'或'意外沉没'案件中,有哪些是发生在可能运输石料的航线附近?又有哪些案件的损失数目与船只规模明显不符?"
这个问题更加精准,直指漕运司内部可能存在的漏洞。谢不疑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
"漕运司郎中,王敏,经手过大部分此类案件的核销。"他缓缓道,"此人油滑,是严崇的钱袋子之一。但具体的案件卷宗,需要时间去调阅和核对。"
"妾身明白。"苏云舒表示理解,随即提出第三个问题,"第三个问题,是关于永丰仓本身。爷之前提及怀疑其内或与火器有关。妾身在想,无论是储存还是...私造,"她说到这两个字时,语气微凝,"都需要大量的配套物资,如煤炭、硝石、硫磺等。这些物资的采购、运输,同样会留下痕迹。爷可知,近年来,江南一带这些物资的流通,是否有异常?比如,某些商行突然大量采购,或者某些原本不涉及此类生意的商号,突然涉足其中?"
她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条理清晰,直指核心,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精准的钥匙,试图打开一扇扇紧闭的门。谢不疑看着她沉静的侧脸,心中那股因她智慧而生的激赏再次涌现,但随即又被更深的警惕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烦躁压了下去。她太聪明,聪明得让他既想利用,又想掌控,甚至...摧毁。
他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冷声道:"你的问题都很关键,但查起来需要时间,也需要人手。严崇城府极深,我们动作太大,只会打草惊蛇。"
"爷说的是。"苏云舒从善如流,但话锋一转,"所以妾身认为,调查不能只盯着上层。那些经手具体事务的小吏、押运的官兵、采石场的工头,甚至是负责记录的文书,这些人或许知道得不全,但他们的只言片语、突然的暴富或意外,都可能拼凑出真相的碎片。"
她提出了一个"由下至上"的思路,这确实比直接动王敏、郑坤之流更隐蔽,也更扎实。
谢不疑凝视着她,良久,才开口道:"你的思路,我会让周慕安排可靠的人手去跟进。"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专制,"但你,苏云舒,你的任务是将这些账册和所有能调阅到的记录,彻底厘清,找出更多像'伪作粮损'这样的关键节点。需要什么资料,列出清单。"
他再次将她限制在文书工作的范畴内,既利用她的智慧,又防止她过多接触外界,脱离他的掌控。
苏云舒垂下眼睫,掩去眸底一闪而过的神色,顺从地应道:"是,妾身明白。"
然而,在她低头的瞬间,谢不疑的目光再次落在她额角的疤痕上,那淡淡的粉色,像一根刺,扎在他心头。他几乎能回忆起当时她撞上桌角时,那声压抑的痛呼和自己瞬间空白的脑海...一种名为"后悔"的情绪,如同细小的毒蛇,啮噬着他的心脏。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手指,仿佛那样就能抹去那瞬间的失控。
他看着她安静地退到旁边的位置上,重新拿起账册,专注地翻阅起来,仿佛刚才那一番犀利的提问只是幻影。阳光透过窗棂,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低垂的脖颈纤细脆弱,握着笔的手指却稳定有力。
谢不疑烦躁地移开视线,心中那股空落与掌控欲交织的复杂情绪,再次将他淹没。他既需要她的智慧破局,又无法容忍她脱离掌控的独立;他因过去的伤害而感到一丝悔意,却又用更加强硬的态度来掩饰内心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