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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院落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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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光阴，如门前那条安静流淌的护城河水，悄无声息地带走了许多东西，也沉淀了许多东西。
十二岁的沈逸辰，身上早已褪去了六年前那份幼童的懵懂与怯懦，个子拔高了不少，但身形依旧清瘦，像一株迎着风的白杨。他的眉眼长开了一些，继承了母亲那份清俊的轮廓，只是眼神依旧习惯性地带着些许游离和安静，仿佛总隔着一层薄雾在看世界。这六年，他习惯了和父亲、奶奶相依为命的生活，习惯了在父亲沉默的关爱和奶奶絮叨的温暖中，按部就班地读书、放学、回家。
父亲沈建平的工作终于稳定下来，不再需要常年奔波。在一个槐花再次缀满枝头的初夏，他们搬离了原先租住的筒子楼，搬进了城西一个相对较新的小区。小区有个颇为诗意的名字，叫“芳华苑”。
搬家那天忙乱不堪，纸箱堆满了客厅，奶奶一边指挥着搬运工，一边念叨着“轻拿轻放”。沈逸辰帮不上太多忙，便被奶奶打发下楼去“熟悉熟悉新环境”。
芳华苑比军区大院要新，也更规整。楼房是浅色的墙面，楼下是精心修剪过的冬青丛和一小片、一小片的花圃。中心有个不小的花园，设有石凳、凉亭，还有几个健身器材。午后时分，花园里很安静，只有几个老人在凉亭里下棋，偶尔传来棋子落盘的清脆声响。
沈逸辰漫无目的地走着，目光掠过一草一木，心里有些许离开旧居的怅惘，也有些对新环境的隐约好奇。他走到花园边缘，那里有一棵格外高大的老槐树，枝叶繁茂，投下大片浓荫，树荫下放着几张石制的象棋桌。
他鬼使神差地走到树下，伸手摸了摸粗糙的树干。阳光透过叶隙，在他手背上跳跃成斑驳的光点。这里的气息，莫名让他感到一丝心安。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少年人特有的、略带沙哑的呼喊声由远及近。
“快点！赵冰！磨蹭啥呢，球场肯定被人占了！”
这声音……有一种模糊的熟悉感，像隔着岁月的尘埃，敲击在记忆的某根弦上，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回响。
沈逸辰下意识地转头望去。
只见一个身影如旋风般从旁边的楼道里冲出来。那是个少年，比他略高一些，穿着红色的篮球背心和运动短裤，皮肤是长期沐浴阳光后的小麦色，手臂和小腿已经有了流畅的肌肉线条。他怀里抱着一个有些磨损的篮球，短短的头发根根直立，充满了蓬勃的朝气。
少年似乎也察觉到了树下有人，脚步微顿，随意地瞥了一眼。
四目相对的瞬间。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
沈逸辰清楚地看到，对方那双依旧黑亮如葡萄的眼睛里，先是掠过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随即是纯粹的陌生，但紧接着，那陌生感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迅速荡漾开，被一种极致的惊愕和难以置信所取代。
那双眼睛瞪大了，死死地盯住沈逸辰的脸，仿佛要从中辨认出某个被时光模糊了的轮廓。
沈逸辰的心脏也在那一刹那，毫无预兆地重重一跳。那张脸……那张带着虎牙笑的、充满活力的脸庞，虽然褪去了婴儿肥，线条变得硬朗，眉骨更高，鼻梁也更挺，但那种仿佛自带光源的明亮气质，却丝毫未变。
是他？
怎么会是他？
“你……”抱着篮球的少年先开了口，声音里充满了不确定，他往前走了一步，凑近了些，上下打量着沈逸辰，眉头紧紧皱起，像是在破解一道极其复杂的难题。
沈逸辰站在原地，没有动，喉咙有些发紧，发不出声音。他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
突然，少年的目光落在了沈逸辰额角靠近发际线的一个极淡的、小小的月牙形疤痕上。那是沈逸辰四岁时不小心在桌角磕碰留下的，很不显眼。
看到这个疤痕，少年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脸上的惊愕瞬间转化为狂喜，他几乎是跳了起来，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破音：
“沈逸辰？！你是沈逸辰？！那个……那个在沙坑里建城堡的沈逸辰？！”
这一声呼喊，像一把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尘封六年的记忆之锁。沙坑、阳光、塑料士兵、木雕小马、世界上最坚固的城堡……所有模糊的画面瞬间变得清晰、鲜活，带着那个夏日的温度和气息，汹涌而来。
沈逸辰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他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韩……韩沐阳？”
“是我！真的是我！”韩沐阳脸上的笑容瞬间绽放，比六年前更加灿烂，那两颗标志性的小虎牙依旧醒目。他激动得差点把手里的篮球扔了，一个箭步冲上来，想也不想，就用空着的那只手，重重地捶了一下沈逸辰的肩膀，“我的天！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这一捶力道不小，带着少年人毫无保留的热情，捶得沈逸辰肩膀一沉，却也把他最后一点疏离和不确定捶散了。他揉了揉肩膀，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那笑容让他整张清俊的脸都明亮生动起来。
“我……我家刚搬来。”他指了指身后那栋楼，“就住那栋，三楼。”
韩沐阳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眼睛瞪得更大了，随即爆发出更大的笑声：“三楼？！我的老天！我也住那栋楼！三楼！东边户！你是西边户？！”
沈逸辰点了点头，心里也觉得这巧合简直不可思议。
“太巧了！这真是太巧了！”韩沐阳兴奋得在原地转了个圈，一把揽住沈逸辰的肩膀，那动作自然得仿佛他们昨天才刚刚分别，“走走走！别在这儿站着了！去我家！不对，先去你家看看！哎呀，都一样！反正以后咱们就是邻居了！真正的邻居！”
他语无伦次，热情得像一团火，不容分说地揽着沈逸辰就往楼道里走。沈逸辰被他带着，脚下有些踉跄，心里却涌动着一种奇异的、温暖的暖流。他不太习惯这样亲密的身体接触，但奇怪的是，他并不排斥。
“沐阳！你个混蛋还去不去打球了？！”又一个声音响起，带着不满。一个身材更高大、皮肤黝黑、理着平头的男孩从楼道里走出来，不耐烦地看着韩沐阳。
“打什么球！不打啦！”韩沐阳头也没回，挥了挥手，声音里是压不住的兴奋，“赵冰！你快来看！你看看这是谁！你绝对猜不到！”
名叫赵冰的男孩疑惑地走过来，审视的目光落在沈逸辰身上。
“谁啊？你亲戚？”
“什么亲戚！是沈逸辰！我跟你讲过的！沙坑！塑料士兵！想起来没？”韩沐阳激动地提示着。
赵冰愣了一下，努力在记忆里搜索，似乎终于从韩沐阳过去零星的念叨中捕捉到了点什么，他恍然大悟，脸上也露出惊讶的神色：“哦——就是那个……只跟你玩了一天，就让你念叨了好几年的‘沙坑朋友’？”
“对！就是他！”韩沐阳与有荣焉，用力拍着沈逸辰的肩膀，“看！我说过他吧？我可从来没骗人！”
沈逸辰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对赵冰点了点头：“你好，我叫沈逸辰。”
赵冰也爽快地回了句：“赵冰。”他打量了一下沈逸辰，又看看兴奋过度的韩沐阳，耸耸肩，“行吧，那你们叙旧，我找别人打球去。”说完，抱着自己的篮球跑开了。
韩沐阳也不在意，继续揽着沈逸辰上楼：“别管他，他就知道打球。快，去看看你家！”
回到三楼，沈逸辰家的大门还开着，奶奶正在门口收拾杂物。看到沈逸辰带着一个陌生男孩回来，奶奶有些诧异。
“奶奶，这是我……朋友，韩沐阳。”沈逸辰介绍道，说出“朋友”两个字时，微微顿了一下。
“奶奶好！”韩沐阳嘴甜地立刻叫人，笑容阳光灿烂，“我就住隔壁东边户！以后我和逸辰就是邻居了！”
“哎，好，好孩子。”奶奶看着韩沐阳活泼的样子，脸上也露出了慈祥的笑容，“住隔壁好啊，以后常来玩。”
韩沐阳自来熟地跟奶奶聊了两句，又探头看了看还在忙碌的沈逸辰家，这才心满意足地被沈逸辰拉进了自己的新房间。
房间还很乱，书和杂物堆在角落。韩沐阳却毫不在意，一屁股坐在还没铺床垫的床板上，环顾四周，感慨道：“真好！以后找你玩可就太方便了！翻个窗都能过来！”
沈逸辰被他这夸张的说法逗笑了。他走到书桌前，打开一个随身带来的旧木盒子，在里面翻找了一下，然后转过身，摊开手心。
那枚绿色的塑料士兵，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颜色比六年前更加暗淡，一条腿甚至有些细微的裂痕，但它被保存得很好，干干净净。
“你看，”沈逸辰轻声说，“我还留着。”
韩沐阳的笑容瞬间定格，他凑过来，仔细地看着那个小士兵，眼神变得有些复杂，有惊讶，有感动，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跨越了时光的共鸣。他沉默了几秒，然后猛地伸手，也从自己运动短裤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用红色绳子拴着的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光滑的木雕小马，马脖子上的红绳已经有些褪色，但木马本身却被摩挲得温润光亮。
“我也一直带着它，”韩沐阳的声音低了一些，带着一种郑重的意味，“我妈给我换了根结实的绳子，让我当钥匙扣。”
两个少年，一个安静内敛，一个热情如火，在这一刻，隔着六年的光阴，隔着各自截然不同的成长轨迹，因为掌心这两件微不足道却重若千钧的信物，再次紧密地连接在了一起。
那些被岁月尘封的细节，在那个沙坑之后，他们各自经历了怎样的六年？他们是否也曾向别人提起过那个下午和那个“沙坑朋友”？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们重逢了。
在十二岁的这个夏天，在芳华苑三楼相邻的两扇门后。
窗外的阳光正好，老槐树的叶子在微风里轻轻摇曳。韩沐阳站起身，走到窗边，指着楼下那棵大树，回头对沈逸辰笑道：“看，那棵树底下凉快，以后咱们可以在那儿写作业！哦对了，这院里还有好几个咱们差不多大的，赵冰你见了，还有樊小智、樊小慧兄妹，都挺好玩的！明天我带你认识他们！”
沈逸辰走到他身边，看着楼下熟悉又陌生的景色，看着韩沐阳被阳光勾勒出的、充满活力的侧脸，心中那片因为搬家而带来的、若有若无的浮萍，仿佛终于找到了可以停靠的岸边。
他点了点头，声音清晰而肯定：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