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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雨夜的交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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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日,天气都沉闷得让人透不过气。
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城市上空,终于在周五的傍晚不堪重负,化作一场瓢泼大雨。
我因事耽搁,被困在“春不晚”花店附近的咖啡馆檐下。
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溅起迷蒙的水雾,街景在雨幕中模糊不清。
就在这时,我看见了那辆熟悉的黑色汽车,以一种近乎失控的速度冲过积水的路面,尖锐的刹车声刺破雨声,最终猛地停在了——“春不晚”花店的门口。
车门被用力推开,厉书澈下了车。
他甚至没有打伞,昂贵的西装瞬间被雨水淋透,紧贴在他挺拔而略显紧绷的身形上。
雨水顺着他黑硬的发梢往下淌,划过他棱角分明的脸颊,让他看起来像一头被淋湿的、愠怒的雄狮。
他没有丝毫犹豫,径直推开“春不晚”那扇挂着“营业中”木牌的门,风铃再次因为他而发出急促不安的声响。
隔着雨幕和玻璃窗,我看不清店内的具体情形,只能看到两个模糊的身影。
店内,温时语显然被这样闯入的厉书澈惊住了。他正在为一位老主顾包扎花束,闻声抬头,脸上惯有的温和笑意凝固了一瞬。
眼前的厉书澈,与上次那个虽然冷漠但尚算克制的贵公子判若两人,他周身散发着一股浓重的、几乎实质化的戾气,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狼狈。
“厉先生?”温时语很快恢复了镇定,对那位老主顾歉意地笑了笑,示意稍等,然后转向厉书澈,“您这是……”
“你这里,”厉书澈打断他,声音因为湿冷和某种压抑的情绪而显得更加沙哑低沉,“有没有一种,香味很淡,白色的,花瓣很小……”他似乎不擅长描述,眉头紧锁,烦躁地用手比划了一下,雨水随着他的动作甩落在地板上,“叫什么名字?”
他的问题突兀而毫无逻辑,眼神锐利地锁定着温时语,像是在审问,又像是在急切地寻找着什么救命稻草。
温时语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因为他糟糕的态度而流露出任何不满。
他目光在厉书澈湿透的衣衫和紧握的拳头上停留了一瞬,那双总是含着春水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他绕过柜台,走向一旁的花架,从角落里取出一小盆植物。
那植物开着极小的、星星点点的白色花朵,朴素得几乎不起眼。
“是这个吗?‘珍珠梅’。”温时语的声音在雨声的背景下,显得格外清晰柔和,“它的香味很特别,清冽,需要很近才能闻到。”
厉书澈的视线死死地盯在那盆珍珠梅上,紧绷的下颌线条似乎缓和了微不可查的一毫米。
他没有回答,只是大步上前,几乎是从温时语手中“夺”过了那盆花,然后低头,凑近那些细小的花朵,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一刻,他周身那股骇人的戾气,奇异地消散了些许。
他闭上眼,像是陷入了某种遥远的回忆,又像是在借此平复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
温时语没有打扰他,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任由他抓着那盆可怜的花卉,仿佛那是汪洋中唯一的浮木。
店内的灯光温暖地洒在两人身上,一个湿透狼狈却气势逼人,一个干净整洁而沉静包容,构成一幅极其矛盾却又莫名和谐的画面。
良久,厉书澈才睁开眼,眼神复杂地看了温时语一眼,那里面有审视,有探究,还有一丝被打扰了某种隐秘情绪的懊恼。
他什么也没说,从湿透的西服内袋里掏出皮夹,抽出几张钞票,看也没看就塞进温时语手里,然后抱着那盆珍珠梅,再次转身,冲入了茫茫雨幕之中。
引擎轰鸣声远去,花店重归宁静,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和地板上那一滩迅速扩大的水渍。
温时语低头看着手中被雨水浸湿的钞票,又抬眼望向门外厉书澈消失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
他走到门口,将那块“营业中”的木牌翻转,变成了“准备中”。然后,他拿来拖把,开始默默地清理地上的水迹,动作依旧不疾不徐。
我站在咖啡馆的屋檐下,看着“春不晚”暖黄的灯光熄灭,只剩下门口那盏小壁灯,在雨夜里散发着朦胧的光晕。
这一次,不再仅仅是闯入与离开。
他留下了狼狈的水渍,带走了那盆不起眼的珍珠梅。
而他,接收了他的失控,读懂了他未说出口的焦灼。
两条线,在这个暴雨之夜,终于不再是平行。
他们产生了第一个,混乱、突兀,却充满了故事张力的交点。
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开始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