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天》Cressida枣7

29、玄龟之影

　　阿苇的出现，如同在千苇荡这片浑浊迷局中投入了一颗清亮的石子。

　　她赤足站在泥地上，姿态自然得仿佛本就是这芦苇丛的一部分。听到凌无尘的道谢，她浑不在意地摆摆手，目光却依旧亮晶晶地黏在谢杭身上，尤其是那身已敛去光华、却依旧能感受到不凡的青金色流水甲胄上。

　　“你那身会发光的水甲真厉害！”阿苇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羡慕，“腐泥沼怪的粘液最是讨厌，沾上好久都洗不掉，你居然一下就弄干净了！”

　　谢杭看着这个比自己看起来还小些的少女，她能感觉到对方身上那股与周遭环境浑然一体的纯净气息，不带丝毫恶意。(她……像这苇荡里的水，清澈，活泼。) 这种直观的感受，让她对阿苇生出了一丝难得的亲近。

　　“些许灵光罢了。”谢杭难得地回应了一句，声音虽依旧清冷，却并无疏离。

　　凌无尘见状，心下稍安，再次询问道：“阿苇姑娘，你方才说此地不太平，可知具体缘由？我们正是为此而来。”

　　阿苇闻言，脸上活泼的神色收敛了些，皱了皱小巧的鼻子：“还不是那些外面来的坏家伙！最近总有些鬼鬼祟祟的人在水荡深处钻，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他们一来，水里的灵机就乱糟糟的，连‘大家伙’都有些不安分了。”她指了指刚才那腐泥沼怪出现的方向，“平时它可不会跑到这么外围的地方捕食。”

　　“大家伙？”凌无尘捕捉到这个词。

　　阿苇点点头，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神秘：“是啊，我们千苇荡深处，可是住着一位了不得的古老存在呢！我祖祖辈辈都守在这里，就是为了不让人打扰祂的清净。”她说着，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谢杭，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期待。

　　(古老存在？祖辈守护？) 谢杭心中微动。阿苇的话语，以及她身上那股与这片水域共呼吸的气息，让她隐隐觉得，这少女的出现绝非偶然。

　　“是什么样的古老存在？”凌无尘追问。

　　阿苇却摇了摇头：“我不能细说。不过……”她再次看向谢杭，眼神清澈而认真，“你身上的气息很特别，像是……很干净很古老的水。也许，‘大家伙’会愿意见你。”

　　此言一出，凌无尘面露讶异。谢杭眸光一闪，识海中的定海珠，在此刻竟也传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确认意味的波动。

　　(珠子……也认同她的话？)

　　谢杭沉默片刻，开口道：“带路。”

　　阿苇脸上立刻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好！跟我来！我知道一条近路，避开那些讨厌的烂泥潭和迷魂水道！”

　　她跳回那条老旧的小舟，动作轻灵如燕。小舟无桨，在她脚下却如同游鱼般，灵巧地滑入狭窄的水道。凌无尘与谢杭紧随其后。

　　有了阿苇这个“活地图”引领，行程顿时顺畅了无数倍。她熟知每一条水道的深浅、每一处暗流的走向，甚至能提前感知到哪些区域潜伏着危险的妖兽或天然的毒瘴，总能带着两人巧妙地绕开。

　　途中，她时不时会指着某处看似寻常的芦苇丛或水潭，小声告诉两人那里藏着什么，或者哪种水植的根茎可以解毒，哪种贝壳磨粉能驱虫。她的知识并非来自玉简或师承，而是源于世代与这片水域共生的经验，带着一种鲜活而质朴的智慧。

　　谢杭默默听着，同时持续运转着瀚海真意的感知。她发现，阿苇选择的路径，往往正是水脉相对平稳、灵机稍显清正的区域。(她对水的理解，源于生命本身。) 这与她通过定海珠和功法去解析、掌控水流的方式截然不同，却同样蕴含着深刻的道理。

　　随着不断深入，四周的芦苇愈发高大密集，光线也昏暗下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更加古老、沉凝的气息。水色不再是浑黄，反而渐渐变得幽深，仿佛沉淀了无数岁月。

　　终于，在穿过一片遮天蔽日的巨大芦苇墙后，眼前豁然开朗。

　　那是一片广阔而平静的深水潭，潭水幽黑如墨，却奇异得清澈见底，能隐约看到水下有巨大而古老的阴影轮廓。潭水中央，有一座小小的、遍布青苔的岛屿。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岛屿边缘，匍匐着一个巨大的、如同小山般的身影！

　　那赫然是一只玄龟！

　　其龟甲呈深玄之色，布满了历经风霜的古老纹路，仿佛承载着岁月的重量。它闭着双眼，头颅微缩，似乎在沉眠，周身散发着一种浩瀚如海、又沉静如山的磅礴气息，令人心生敬畏。仅仅是远远望着，便能感受到一股源自生命本源的压迫感。

　　阿苇停下小舟，神色变得无比恭敬，她将手放在心口，向着玄龟的方向微微躬身。

　　凌无尘屏住了呼吸，他能感觉到，这尊玄龟的气息，远超他所见过的任何金丹修士，甚至可能触及了元婴的层次！

　　谢杭的目光则紧紧落在玄龟那巨大的背甲之上。那甲壳的纹路，古朴、苍劲，蕴含着一种她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坚固”与“不朽”的道韵。她体内的本命蟹壳竟自发地传来一阵轻微的共鸣与……渴望？

　　(它的壳……) 一种源自同属“甲壳类”生灵的本能吸引，让她对那玄龟之甲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定海珠也在识海中轻轻震颤，传递出温和而期待的情绪。

　　似乎感应到了他们的到来，那如同小山般的玄龟，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它的眼眸是深邃的琥珀色，仿佛蕴藏着万古的时光。目光先是扫过凌无尘，在他腰间的剑上停留一瞬，随即落在了阿苇身上，闪过一丝温和。最后，那浩瀚如海的目光，定格在了谢杭身上。

　　一股无形的、温和却不容抗拒的意念，如同潮水般涌入谢杭的心间：

　　“持有‘定海’气息的小家伙……还有，‘守潭人’的后裔……唤醒老夫，所为何事？”

　　声音苍老、缓慢，却带着洞悉一切的智慧。

　　千苇荡深处的秘密，守护此地的玄龟，以及它似乎与定海珠的渊源……新的篇章，就在这幽深的潭水边，缓缓展开。

　　(第二十八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