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女人》流浪的阿木

3、大排档的酒：梅姨的门与肥凤的淤青

　　光头大排档的灯牌挂在巷口，红底黄字的“光头”二字被油烟熏得发暗，风一吹，灯牌晃悠悠的，把光投在油腻的水泥地上，碎成一片一片。李晓东挑了个靠里的桌子，塑料椅腿在地上蹭出“吱呀”的响，他刚坐下，就有苍蝇围着桌上的空盘子转，婷婷赶紧抽了张纸巾，把盘子擦了擦，说“还是老样子，点个炒粉、铁板鱿鱼，再要三瓶啤酒”。
　　王磊坐在对面，手还攥着那个空烟盒，叠得方方正正的，放在桌角。他没看菜单，只是盯着巷口的方向，像在等什么人，李晓东知道，他是在想婷婷，却没敢提，只把菜单推过去：“看看还想吃点什么，我请客。”王磊摇摇头，声音有点哑：“不用，就跟你们一样就行。”
　　老板很快把啤酒送过来，玻璃瓶上凝着水珠，李晓东拧开瓶盖，“啵”的一声响，泡沫溢出来，他给王磊和婷婷各倒了一杯，自己也满上，说“先喝点，润润嗓子”。啤酒的苦味漫开时，婷婷突然放下杯子，往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跟你们说个事，上次我在公司撞见范林堵梅姨”。
　　李晓东的手顿了顿，炒粉刚端上来，热气腾腾的，他却没了胃口：“什么时候的事？梅姨没跟我说。”
　　“就上周三，我中午想找梅姨睡午觉，她让我睡床，自己睡地铺。”婷婷的指尖捏着啤酒杯的边缘，指节泛白，“我们正聊着呢，就听见有人敲门，梅姨问‘谁’，外面没应声，还在敲，你也知道，梅姨那房间的门是旧的，敲起来‘咚咚’响，特别吓人。”
　　王磊抬了抬头，眼神里多了点专注，空烟盒被他往桌中间推了推。婷婷继续说：“梅姨当时脸都白了，赶紧爬起来，攥着门把手，指节都捏得发青，后背紧紧贴着门，连呼吸都不敢大声。我问她‘是谁啊’，她嘴型动了动，说‘是范林’话音刚落，外面就喊‘梅姨，开门，我来拿本杂志看看’，声音黏糊糊的，听着就恶心。”
　　“梅姨怎么说？”李晓东问，手指在桌沿上敲了敲，节奏有点乱。
　　“梅姨说‘我要睡了，等过会儿再来拿吧’，声音抖得厉害，我都能听见她牙齿打颤。”婷婷喝了口啤酒，压了压火气，“范林还站在门口没走，我听见他的脚步声在门口磨来磨去，过了好一会儿才走。他走了之后，梅姨才敢松劲，手一软，差点坐在地上，我扶她的时候，摸到她的手全是汗，连门把手都被攥得湿乎乎的。”
　　王磊没说话，只是端起酒杯，一口喝了大半，啤酒顺着嘴角流下来，他没擦。李晓东想起梅姨平时的样子，总是安安静静的，说话声音很小，搬零件时会把袖子挽得很靠上，露出细瘦的胳膊，上面偶尔会有搬东西蹭的小伤口他从来没见过梅姨那样害怕，心里像堵了块石头，沉得慌。
　　“还有肥凤，”婷婷又开口，声音压得更低了，“上次三孩教她骑摩托，你知道后来怎么样了吗？”
　　李晓东和王磊都看向她，婷婷继续说：“肥凤跟我说，那天三孩坐在她后面，手根本没扶车把，全往她腰上蹭，还说‘你这腰真软’。肥凤慌了，想刹车，结果没刹住，直接撞在电线杆上，胸口撞得青了一大块。”
　　“没去医院？”李晓东皱起眉，他上次见肥凤，没看出什么异样，只觉得她穿的外套比平时宽大，还总含着胸。
　　“怎么敢去？”婷婷苦笑了一下，“她自己在宿舍用热毛巾敷，毛巾是上次从家里带来的，边角都起球了，热水还是跟隔壁宿舍借的。我撞见她敷的时候，她赶紧把衣服拉起来，说‘没事，过两天就好’可我看见那淤青了，紫黑色的，比巴掌还大，从胸口往下蔓延，看着都疼。”
　　王磊的手指在空烟盒上划了划，突然说“这公司……怎么变成这样了”。他想起以前自己的工厂，虽然小，却没人敢这样欺负员工，婷婷婷婷那时候跟他干，从来不用怕这些现在倒好，李晓东好心把人收下，却让她们受这种委屈。
　　李晓东没接话，只是给自己又倒了杯啤酒。他想起肥凤平时的样子，总是笑眯眯的，斟茶扫地特别勤快，晚上下班就匆匆洗头冲凉，有时候连晚饭都不吃就出去，穿的衣服比上班时鲜艳，却总带着股小心翼翼的劲。他以前以为肥凤是“寄仓”在这儿，日子过得轻松，现在才知道，她背后藏着这么多不敢说的疼。
　　“明天我带肥凤去医院看看吧，”李晓东突然说，声音很沉，“总不能让她自己扛着，万一留了后遗症怎么办。”
　　这话刚说完，就听见身后有人“啊”了一声，是肥凤。她手里端着个塑料碗，里面是刚买的炒粉，大概是刚下班过来吃，正好听见了他们的话。肥凤的脸瞬间白了，炒粉碗晃了晃，汤汁洒在手上，她也没顾上擦，赶紧说“不用！李总，我自己能处理！”
　　李晓东回头，看见肥凤的手在抖，塑料碗捏得变形，汤汁顺着手指往下滴，滴在地上，印出小小的湿痕。她的外套还是那件宽大的黑色夹克，领口拉得很高，遮住了大半胸口，大概是怕人看见淤青。
　　“你这淤青都好几天了吧？自己敷哪能好利索。”李晓东站起来，想帮她拿碗，“明天我陪你去，医药费公司报。”
　　“真不用！”肥凤往后退了一步，差点撞到身后的椅子，“我……我已经敷好了，差不多快消了，去医院太麻烦，还得请假我晚上还要兼职呢，不能请假。”她说这话时，眼神躲躲闪闪的，不敢看李晓东，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夹克的袖口，把布料抠得发皱。
　　婷婷走过去，想拉她的手，说“肥凤，别硬扛着，去医院看看放心”，可肥凤赶紧把手缩回去，说“真的没事，我先去那边吃了”，说完就匆匆往角落的桌子走，脚步慌慌张张的，塑料碗里的炒粉又洒了不少。
　　李晓东看着她的背影，眉头皱得更紧了。婷婷小声说“你看她那样，肯定有事儿”，王磊也点头，空烟盒被他攥得更紧了：“会不会……那淤青不是撞电线杆弄的？”
　　李晓东没说话，只是端起酒杯，一口喝干。啤酒的苦味顺着喉咙往下咽，却压不住心里的疑团肥凤为什么这么怕去医院？是怕医生问起淤青的原因，还是怕什么人知道？他想起婷婷说的，肥凤晚上要去“兼职”，穿得花枝招展的，那兼职到底是什么？
　　巷口的灯牌又晃了晃，光落在肥凤的背影上，她低着头，一口一口地吃炒粉，动作很快，像在赶时间，又像在躲什么。李晓东看着她，突然觉得，这大排档的油烟味，比平时更呛人了，呛得他心里发堵他这个老板，连员工的委屈都看不出来，连她们不敢说的疼都帮不了，还谈什么保住公司。
　　婷婷把剩下的啤酒倒给李晓东，说“别想了，明天再跟肥凤说说，她要是实在不肯去，也别逼她”。李晓东，却没心思喝，只是盯着肥凤的方向她还在低头吃粉，偶尔抬头往这边看一眼，眼神里带着点慌，很快又低下头，像只受惊的兔子。
　　王磊突然拿起空烟盒，说“我去买包烟”，然后站起来，往巷口的小卖部走。李晓东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肥凤，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肥凤的淤青背后，到底藏着什么不敢说的隐情？范林对梅姨的纠缠，又会变成什么样？他不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会不会比啤酒更苦，比大排档的油烟更呛人。
　　炒粉已经凉了，铁板鱿鱼的香味也散了，李晓东却没动筷子。婷婷看着他的样子，没再说话，只是把纸巾推过去她知道，这个晚上，李晓东又要睡不着了，那些员工的委屈和公司的乱事，像块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