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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巷口的旧工装:空烟盒与黑窗户》 ...

  •   婷婷住的老楼道缩在巷尾最暗的地方,墙皮像块掉渣的烧饼,斑驳的红砖露在外头,被常年的油烟熏得发乌。声控灯坏了快半个月,没人报修楼道里住的都是打零工的,早出晚归,谁也没心思管这点事。王磊摸着墙往上挪,掌心蹭到墙缝里的油污,是隔壁早餐铺煎蛋时溅的,黏在指缝里,像他现在堵在胸口的闷气,擦都擦不掉。
      口袋里的烟盒硌得胯骨生疼,是早上从婷婷桌上顺的。当时她正低头刷手机,屏幕光映在脸上,没看他,只含混地说“少抽点,肺不好”。王磊现在把烟盒掏出来,捏在手里转了两圈,硬纸板被揉得发皱,边角翘起来,里面空空的,连点烟丝碎屑都没剩。他想起早上出门时,婷婷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滑着,指甲涂了浅粉色甲油以前在工厂,她从不弄这些,说“干活沾机油,涂了也是白涂”,现在却连抬头跟他说句话的功夫都省了。
      手指无意识地蹭过工装袖口,摸到一块补丁。是去年冬天婷婷缝的,当时工厂还没破产,午休时她坐在车间的铁货架上,腿边放着个针线筐,捡了块碎花布是她穿旧的连衣裙剪的,蓝色底上印着小雏菊,针脚歪歪扭扭,缝到第三针时还扎破了手指,血珠滴在布上,她赶紧用嘴吸了吸,抬头冲他笑:“王厂长,你这工装再穿就破成筛子了,我给你补补,凑活穿到开春。”王磊当时还逗她:“开春就买新的,给你也买件。”结果开春没等来新工装,倒等来了工厂破产的通知书,贴在车间门口,红底黑字,像张讣告。现在这块补丁被洗得发白,小雏菊快要看不清,却比身上任何地方都暖,暖得他鼻尖发酸,眼眶发紧。
      “哈,婷婷你这糖炒栗子买得真甜,比上次那家强!”
      突然,三楼的窗户里飘出个男人的笑声,带着点痞气,尾音拖得长长的,是范林。王磊的脚顿在二楼半的台阶上,像被钉死了似的,连呼吸都停了。他抬头,看见婷婷的窗户没关严,米黄色的窗帘缝里漏出点暖黄的光,还夹杂着婷婷的低语,声音很轻,像被棉花裹着,听不清说什么,却带着以前没有的软以前在工厂,她跟他说话总是大大咧咧的,喊“王厂长”时嗓门比机器还亮,递扳手时能拍得他肩膀发麻,现在这声音软得像块糖,他从来没听过。
      王磊攥紧手里的空烟盒,指节泛了白,硬纸板的边角硌得掌心疼。他又往上挪了两级台阶,能更清楚地听见里面的动静:范林的笑声、塑料袋摩擦的窸窣声,还有婷婷偶尔“嗯”一声的回应。巷口的路灯亮了,昏黄的光透过树枝洒下来,落在他的旧工装上,把补丁照得格外显眼,连婷婷当时扎破手指滴下的血渍印子,都隐约能看见。
      他突然想起工厂没破产时,两人一起吃盒饭的场景。每天午休,他们就坐在车间最里面的角落,靠着堆零件的货架,王磊带的红烧肉是从家里装的老婆早上做的,没放多少糖,有点咸;婷婷带的是咸菜配白粥,粥是早上在食堂打的,还冒着热气。她总把自己碗里仅有的几块瘦肉夹给他,说“厂长你管着这么多人,得吃好点,不然没力气盯质量”。阳光从厂房的天窗漏下来,落在她的发梢上,有细小的绒毛在发光,她笑的时候,嘴角会翘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那时候婷婷的笑声很亮,能盖过机器的轰鸣,连隔壁车间的人都能听见,现在却藏在窗帘后面,连漏出来的片段都透着陌生。
      王磊摸了摸另外一个口袋,想找颗薄荷糖以前婷婷总在他口袋里塞这个,说“想抽烟就含颗糖,比烟强”,现在口袋里空空的,只有几枚硬币,是早上买豆浆找的,冰凉凉的。他又往上走了两步,指尖碰到冰冷的铁扶手,锈迹斑斑,以前婷婷总抱怨“这扶手能把人手上的皮蹭掉”,每次扶着走都会皱眉头,现在他却觉得,这点钝疼比心里的空落落好受点。
      “砰”
      三楼的窗户突然被推开,范林探出头来,手里拎着个黑色垃圾袋,穿件花衬衫,领口开得很大,露出里面的金项链,链子上的吊坠晃来晃去,刺眼得很。他往下看时,正好跟王磊对上眼,眼神先是愣了一下,像没认出这个头发乱得像鸡窝的男人是谁,随即皱起眉,嘴角撇了撇,带着点毫不掩饰的嘲讽那眼神,跟当初在李晓东公司里,他看梅姨的眼神一模一样,带着点“这是我的人”的得意。
      王磊的喉咙发紧,像堵了团干棉花,想开口说点什么,比如“我来拿忘在这儿的烟盒”,或者“婷婷在吗,我跟她说两句话”,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吐不出来。他看见范林的手顿了顿,然后飞快地把垃圾袋往楼下的垃圾桶里扔,“咚”的一声闷响,袋子破了,里面的栗子壳、外卖盒滚出来,有个没吃完的肉包子落在王磊脚边,油汁浸在地上,印出个深色的圈。
      范林没说话,只是盯着王磊看了两秒,眼神里的不屑像针一样扎过来,然后“砰”的一声关上窗户,还拉上了窗帘动作快得像在躲什么脏东西。窗帘是新的,浅蓝色,是婷婷婷婷以前跟他说过的颜色,当时她坐在工厂的货架上,手里拿着块布料样品,说“以后要是有自己的房子,就装浅蓝色的窗帘,看着亮堂”。现在窗帘装在了这里,亮堂是亮堂,却没了他的位置。
      王磊僵在原地,脚边的肉包子被风吹得滚了滚,油汁蹭到他的旧布鞋上,他也没顾上擦。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空烟盒,又抬头看了看三楼紧闭的窗户,窗帘后面的光突然灭了,大概是范林把灯关了,连点能让人念想的亮都没留。巷子里的风有点凉,吹在脸上,带着点大排档的油烟味,以前他觉得这味道很亲切,像家里炒菜的香,现在却觉得呛得慌,呛得他想咳嗽,又怕惊动了楼上的人。
      他把手里的空烟盒叠成小小的方块,塞进最里面的口袋,贴着心口的位置,能感受到硬纸板的边角硌着皮肤。又往上走了两步,站在三楼的门口门是木门,刷着白色的漆,右下角掉了一块,露出里面的木头纹路,是婷婷上次说“有空我买点漆补补”的地方,现在还没补。他的手抬起来,想敲门,指尖离门板只有一厘米,却又突然放下他怕开门的是范林,怕看见婷婷躲在范林身后,低着头,不敢看他;更怕听到那句他早就猜到的话:“王厂长,你以后别来了。”
      巷尾传来摩托车的声音,大概是收摊的小贩往回走,引擎声越来越近,又越来越远。王磊往后退,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像怕惊动了什么易碎的东西。走到巷口时,他又回头看了一眼三楼的窗户,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像块捂死的伤口,连一点光都透不出来。他攥紧兜里的空烟盒,指节泛白,心里像被掏空了一块,冷风往里灌,却连疼都不敢大声说。
      他想起工厂没破产时,婷婷跟他说“王厂长,不管以后怎么样,我都跟你干”;想起她帮他补工装时,扎破手指也没停;想起两人一起吃盒饭时,她把瘦肉夹给他的样子。这些画面像电影一样在脑子里过,可再抬头看那扇黑窗户,又觉得像场梦。
      王磊最后看了一眼那扇黑窗户,转身走进巷口的夜色里。空烟盒在兜里硌着,像个没说出口的问句他不知道下次再来,能不能等到婷婷的一句解释,能不能把这空烟盒重新装满,能不能再看见她像以前那样,笑着喊他“王厂长”。夜色越来越浓,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条拖在地上的、没说完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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