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女人》流浪的阿木

1、第1章：《深夜办公室：锡沙化验单与半块饼干》

　　办公室的荧光灯剩最后一盏还亮着，灯管两端积了圈黑灰，发出“嗡嗡”的闷响，像有只困在玻璃里的飞虫，撞得人耳膜发疼。李晓东把胳膊撑在桌面上，指节死死扣着桌沿，木头的毛刺嵌进掌心，磨出一道红印子，可他没松劲
　　两张锡沙化验单在眼前摊开，左边“市化验所合格”的报告上，文东的签名还带着点潦草的弯钩，是上周他亲手递来的；右边买家寄来的“省化验所不合格”却像块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铁板，红笔圈死的“锡含量48.2%”刺得他眼睛发酸，连呼吸都带着股凉意。

　　“十点多了，晓东。”邢野的声音从对面飘过来，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哑。她把空了的塑料饭盒往桌角推，盒底蹭过散落的文件，发出“刺啦刺啦”的响，像指甲刮过生锈的铁皮。她手往双肩包包里掏了半天，指尖勾出张皱巴巴的油纸，里面裹着的肉夹馍是早上路上买的，边缘还沾肉沫，油纸外面印着logo，被体温焐得发软，“我看你早上没吃早饭，就揣在包里了，没敢压，还温着呢。”

　　李晓东没接，目光像粘在两张化验单上，扯都扯不开。上周跟诈骗方签合同的画面突然撞进脑子里，清晰得连当时办公室的光线都记得：那天也是傍晚，夕阳从百叶窗缝里漏进来，在地上投出一道道竖线，文东就站在他身边，穿件洗得发灰的蓝衬衫，袖口磨出了毛边，左手在背后悄悄挠着后颈那是文东说谎时的老毛病，以前在厂里跟人吵嘴，被戳穿了就这么挠来挠去，试图把心虚藏在动作里。当时文东拍着胸脯说“哥，我跟去验的货！两家化验所都盖了红章，钢印都清晰着呢，还能有假？”他说这话时，眼神总往窗外飘，落在远处电线杆上挂着的旧广告布上，声调刻意拔得老高，像怕隔壁办公室的人听不见，又像怕自己漏了半句，连衬衫下摆没塞进裤子里都没顾上，倒显得比李晓东这个老板还急着敲定合同。

　　可现在想起那躲闪的眼神，李晓东后脊突然冒了层冷汗，连指尖都凉透了。他甚至能回忆起，当时文东递来化验单时，右手食指在“合格”两个字上蹭了蹭，像是不确定要不要递过来；他还说“哥，我跟化验所的人聊过，他们说这锡沙质量算顶好的”，可李晓东后来才知道，那家市化验所的所长，是诈骗方老板的远房亲戚。这些细节像针一样，密密麻麻扎进脑子里，让他忍不住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却越按越疼。

　　“发什么愣呢？”邢野走过来，把肉夹馍轻轻放在化验单旁边，指尖碰了碰他的手，满是汗。她刚要转身去倒热水，袖口扫过桌角的两张请假条，一张是肥凤的，字迹歪歪扭扭，纸是最便宜的草稿纸，“晚上兼职需提前两小时走”这句话写了又涂，涂了又写，末尾还画了个小小的笑脸，笑脸的嘴角被墨水晕开了半边，像怕李晓东不同意，又想装得轻松；另一张是梅姨的，纸角磨得发毛，边缘还沾着点干硬的泪痕，只写了“身体不适，请假半天”六个字，没说哪儿不舒服，也没说要不要请病假工资。李晓东突然想起邢野上周跟他说的，范林总趁梅姨午睡时往她房间敲门，梅姨躲在屋里不敢出声，连呼吸都得憋着，生怕被范林缠上。

　　这些事像块浸了水的棉花，压得他胸口发闷。公司现在像艘漏了底的船，外面的诈骗案还没解决，里面的员工又各有各的难，他这个老板，连给员工一份安稳都做不到。

　　“不用倒热水。”李晓东猛地开口，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摸出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跟诈骗方的聊天记录，最后一条是对方昨天发的“李总，明天见，咱们好好聊聊”，后面跟着个微笑的表情，此刻看在眼里，却像个咧着嘴的鬼脸。他手指抖着拨通刘警官的电话，响了五声才通，电流声里混着派出所的喧闹，有民警喊“下一个”的声音，还有小孩的哭喊声，刘警官的声音裹在里面，带着急：“李总！出事了！对方律师刚打我电话，说找了个‘金属检测专家’，要证明市化验所是操作失误，明天只退你们那30万预付款，损失赔偿死活不认了！”

　　“专家？什么专家？他们就是买通了化验所！”李晓东攥着手机，塑料壳子被捏得“咯吱咯吱”响，指节都泛了白，“我们有证据！上次去化验所，我录了他们跟诈骗方打电话的录音！”

　　“录音不管用啊李总，对方说那是‘私人通话’，不算证据。”刘警官叹口气，声音沉了下去，“你明天早点来公安局，最好把当时跟你去验贷的文东带上，他是证人，有他在，好歹能跟对方掰扯掰扯，不然你这损失……”

　　后面的话李晓东没听清，脑子里嗡嗡响，像有台旧风扇在里面转。文东？他突然想起昨天傍晚，文东来办公室帮他整理文件，弯腰时从口袋里掉了张纸片，他刚要提醒，文东就慌慌张张捡起来塞进了兜里那纸片的颜色，跟诈骗方老板递给他的名片一模一样，都是暗黄色的，边缘还印着道金线。当时他没在意，只当是文东的收据，可现在想来，那纸片的大小，也跟名片差不了多少。

　　挂电话时，他的手晃了晃，手机差点砸在桌面上，碰倒了桌边的保温杯。凉掉的菊花茶“哗啦”一声洒出来，漫过肥凤的请假条，把那个晕开的小笑脸泡得发蔫，像被人掐住了嘴角，再也笑不出来。

　　“怎么了？脸这么白？”邢野赶紧抽了几张纸巾过来擦，指尖碰到李晓东的手，还在不停发抖。她顺着李晓东的目光看向那张泡湿的请假条，没敢多问，却能猜到，肯定是公安局那边出了岔子。

　　“对方变卦了，带了专家来。”李晓东盯着那张被泡得发皱的纸，喉咙发紧，像堵了团棉花，“刘警官让……让文东明天去做人证。”

　　邢野的动作顿了顿，手里的纸巾掉在地上，她弯腰捡起来，小声说：“文东他……上次跟你去验货的时候，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

　　李晓东没说话，拿起那肉夹馍咬了一口，肉的香味混杂着孜然味在嘴里散开。就在这时，手机屏幕突然亮了，是文东发来的微信先弹出来一条“哥，明天我”，又秒撤回，过了两秒，重新发来：“哥，明天我想请假，有点私事。”这句话后面，先是加了个句号，又改成问号，最后添了个省略号，像拿不定主意该装得坦然，还是该装得心虚。

　　李晓东盯着那条消息，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没敢点“回复”。他突然瞥见桌角的文件堆里，掉出一张暗黄色的名片是诈骗方老板的，边缘有个明显的折痕，跟他昨天看到文东塞进兜里的那张一模一样，名片背面还沾着点浅灰色的绒毛，是文东那件蓝衬衫上掉下来的，清晰得刺眼。

　　荧光灯又闪了一下，把名片上的名字“张建军”照得清清楚楚。李晓东捏着肉夹馍的手停在半空，肉沫不受控地掉在裤子上，他没顾上去擦。窗外的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办公室里只剩荧光灯的闷响，还有他越来越沉的心跳他终于明白，文东当初拍胸脯时的急，不是为了帮他拿下合同，是怕自己晚一秒，就露了马脚；他现在请假，也不是真的有私事，是怕去了公安局，被专家和证据戳穿了谎言。

　　邢野看着他的脸色，没敢再说话，只是把那张泡湿的请假条叠好，放进他抽屉最里面她知道，这个晚上，李晓东又得熬到天亮了。而那半个没吃完的肉夹馍，就放在两张化验单中间，在忽明忽暗的灯光里，慢慢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