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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庶妹邀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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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晨光如薄纱般铺在青石阶上,露水未散,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雾气。江寒紧了紧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月白剑袍,穿过宗门长长的回廊,脚步轻而稳。廊下悬着几盏残灯,烛火将熄未熄,在风中微微摇曳,映出他清瘦的身影。
他一路无言,唯有脚步声与衣袂拂过石栏的窸窣作响。藏书阁尚远,但他早已习惯这个时辰出门——人少,清净,适合静心思索。可偏偏这清晨太过安静,冷风一吹,鼻尖发痒,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声音在空荡的长廊里撞出回响。
“谁在想我了?”他低声嘀咕,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又似自嘲,“怕不是哪个冤家正盘算着怎么给我使绊子。”
话音未落,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软糯的呼唤:“兄长。”
那声音像初春的雪落在指尖,轻、柔,却冷得扎人。江寒脚步一顿,缓缓回头。
江雪柔站在石阶下,低垂着眼,睫毛微颤,眼眶泛红,像是刚哭过一场。她穿着一身月白襦裙,裙裾素净无纹,腰间系着一条银丝绦带,发间一支银簪斜插,晨光掠过簪头,忽地一闪,宛如猫爪轻挠人心,转瞬即逝。
“多月不见兄长,妹妹想念得紧。”她往前走了两步,鞋尖踏进一片薄雾,声音轻得仿佛风吹纸片,“又听闻兄长要与老祖结契,心里欢喜得睡不着……今日特来恭贺兄长。也望兄长即便与老祖喜结连理,也不要忘了妹妹,常回家看看。”
江寒嘴角轻轻一抽,几乎没忍住冷笑。
这话听着甜,字字温软,可他知道,每一个音节都淬了毒。想念?还真敢说出口。当年他被逐出主院,寒冬腊月蜷在偏屋挨冻,连一口热饭都吃不上,她可曾“想念”过半分?如今他刚与云阙岛老祖定下合契之约,身份骤升,倒突然记起还有个“兄长”了?
他脸上却立刻浮起一抹愧色,语气诚恳:“确是为兄疏忽了。这些日子事务繁杂,连觉都睡不安稳,竟未能及时回府探望,实在不该。”
“那……”江雪柔低头,指尖绞着袖口,声音更轻了几分,“明日我在别院设了个小聚,只请了几位同族兄弟姐妹,大家说说话,解解闷。兄长若得空,可愿来坐坐?也算让我尽尽心意。”
江寒目光淡淡扫过她低垂的脸庞,不动声色地笑了。
她这话说得委婉,实则步步紧逼。一个“小聚”,不过是遮羞布罢了。他若不去,便是冷漠无情、忘恩负义;去了,便等于踏入她的局中。更何况,这“同族兄弟姐妹”,哪个不是早就站好队、等着看他笑话的?
但他还是点了点头,语气温和:“好啊,你都亲自来说兄长冷落你了,我哪还能推辞?不过嘛……”他顿了顿,唇角微扬,“我这身份如今有点尴尬。刚与老祖定契,去得太热闹,怕有人说闲话,反让你难做。”
“怎么会!”江雪柔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亮光,随即又迅速敛去,睫毛轻垂,像蝶翼轻颤,“都是自家人,谁敢嚼舌根?再说了,您现在可是要与老祖共掌云阙岛的人,谁不敬着捧着?我只是想……咱们兄妹还能像小时候那样说说话。”
小时候?
江寒心头冷笑,几乎要脱口而出:是你往我饭碗里放毒虫的时候吗?是你在我床下撒蛊粉、害我高烧三日不退的时候吗?那还真的是——手足情深啊?
他面上不动声色,只轻轻点头:“放心,兄长明天必定携礼准时到来。”
江雪柔脸微微一红,摇头道:“只要兄长肯来,便是最好的礼了。”
两人又寒暄几句,无非是些天气如何、身体安康的客套话。她说得温柔体贴,他应得滴水不漏。直到她转身离去,裙角扫过青石路,留下一道淡淡的香气——檀香混着杏仁味,幽幽萦绕,闻久了竟让人头脑发沉,心神恍惚。
江寒望着她的背影,直到那抹月白消失在回廊尽头,才缓缓收回目光。
他低头,手指轻轻抚过腰间的玉佩。
“你说她这次又想干嘛?”他小声嘀咕,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总不能是真心想认亲吧?要真是那样,我明天当场给她磕三个响头,认她当祖奶奶。”
玉佩当然不会回答。
他叹了口气,眉宇间浮起一丝疲惫:“姓裴来送礼,我这好妹妹办宴,一个比一个会演。行吧,你们搭台,我来唱戏,就看谁的嗓子先劈。”
第二天,离赴约还有一个时辰。江寒在柜子角落翻出个小瓷瓶,瓶身斑驳,封口用蜡密封。他小心撬开,倒出两粒黑色药丸,指甲大小,气味苦涩中带着一丝腥气。这是他攒了整整三年灵才买来的“清浊丹”,专克阴邪类毒物,能解迷魂香、镇摄心神,吃一颗可扛半炷香的幻术侵扰,吃两颗能在尸堆里打盹而不受怨气侵蚀。
他将药丸藏入袖袋,又从箱底取出一件最旧的月白剑袍——那是他刚入宗门时的制式服饰,肩头有补丁,袖口磨得发毛,连腰带都是拼接的。他换上它,镜中映出一个寒酸落魄的身影。
“反正这些人想看我出丑,那就让他们看个够。”他对着镜子扯了扯嘴角,“丑得越彻底,他们越放松警惕。”
江家别院灯火通明。朱漆大门敞开,两侧挂满红灯笼,照得庭院如同白昼。宾客陆续到来,有江家各支的子弟,也有宗门年轻弟子,三五成群站着闲聊,笑声不断。有人看见江寒穿着那身破旧剑袍进门,低声嗤笑:“哟,乞丐也受邀了?”
“嘘,人家现在可是要当老祖夫人的人,哪怕穿得像叫花子,也是金贵命。”
江寒神色如常,仿佛没听见,径直往里走。袍角扫过门槛,沾了点泥,他也不在意。
江雪柔早已等在厅前,一见他便迎上来,拉着他的手就哽咽:“兄长总算来了!我可等了好久……”
“嗯,路上遇到只野狗拦路,费了些工夫。”江寒拍了拍衣摆,仿佛真沾了狗毛似的,“你这儿风水不错,连野狗都爱来。”
江雪柔笑容僵了一瞬,眼底掠过一丝怒意,但很快又被温柔掩去:“快请进,茶都备好了,就等兄长入席。”
厅内陈设雅致,七八张矮桌呈半圆排列,中央空出一块场地,铺着猩红地毯,像是要表演什么节目。屏风后隐约传来琴声,调子欢快,却总在高音处突兀拐弯,像是弹琴之人故意卡顿,又似某种暗号。
江寒被引至主宾位坐下。刚落座,一名侍女便捧着托盘上前,奉上一杯热茶。
他低头看了看。
茶汤清澈,茶叶舒展,表面浮着一朵干菊花,看似寻常。可他手指刚碰到杯壁,腰间玉佩忽然轻轻一震——那是预警。
他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将茶杯轻轻搁在一旁,转头对江雪柔说:“妹妹今日布置得用心,这琴弹得也妙。不过我有个毛病,喝茶前总爱看看茶叶有没有泡开。劳烦换个杯子。”
江雪柔眼神微闪:“这茶是我亲手泡的,兄长不信我?”
“信,怎么不信。”江寒笑得诚恳,目光坦然,“可我这人胆小,以前喝错一口水,差点把命丢在荒山野岭。现在每喝一口,都得看个明白才安心。”
周围几人听了,纷纷笑出声。
“堂弟还真是谨慎。”
“也是,如今身份不同了,防着点也好。”
江雪柔咬了咬唇,终于点头:“好,我让她们重泡。”
新茶送来时,江寒亲自盯着水沸、投茶、出汤,全程眼皮都没眨一下。最后才慢悠悠喝了一口,点头道:“这回味道正。”
他放下杯子,目光缓缓扫过四周。
屏风、香炉、地面拼接的石砖、头顶悬挂的灯笼……每一处都看似寻常,却隐隐透着刻意。尤其是厅角那尊青铜香炉,造型古朴,炉盖雕着莲花,可莲心那颗珠子的颜色,和其他地方不太一样——偏暗,像是被什么东西沁过,隐隐泛着血光。
他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
两日后就是合契大典,也难怪这群人急着今晚动手。怕是背后那位已经开始坐不住了。
也罢。
他不动声色地将袖中一枚解毒丹碾成粉末,借着喝茶的动作,悄悄洒进杯底。然后抬起头,冲江雪柔笑了笑:
“妹妹,今晚可有准备什么节目?我可是期待已久了。”